第90章 九十章

蘇晉到宗人府遞了官印, 東宮的管事牌子尤公公已在外頭等著她了。

將蘇晉引往東宮的路上, 尤公公道:“太子殿下與十三殿下去明華宮看望陛下了,十七殿下不知犯了甚麽事,冬獵一回來, 十三殿下便將他攆去了沈府, 說讓他跟著小沈大人學著長腦子。”

蘇晉問:“沈大人已到東宮了麽?”

尤公公道:“正午一過便到了, 眼下正在垂華正殿教小殿下念書呢。”

年關已過, 化雪天雖冷寒,卻抵擋不住這蓬勃的春意, 垂華門外的榆樹抽了新枝, 樹梢一片簇新的嫩葉綠意盎然。

越過樹梢望去,沈奚正坐在殿內吃茶, 朱麟蹣跚著步子湊到他膝頭,舉起手裏的薄冊子。

沈奚掃了一眼書名:“千字文有甚麽好念的。”他將茶盞放下, 傾身看向朱麟, “舅舅給你念一折白蛇傳吧?”

朱麟將書冊收回來,仰起臉似懂非懂地望著他。

沈奚循循善誘:“就是一條白蛇幻化成人,為報恩嫁給一名窮書生的戲折子, 想聽嗎?”

朱麟閃忽著眼,點了點頭。

沈奚剛要開口,沈婧在一旁笑道:“你可仔細教壞了麟兒, 叫你姐夫知道了, 該要斥你將花架子耍到麟兒身上了。”

沈奚往椅背上一靠, 懶洋洋道:“那我該教他甚麽?詩書禮記, 經史子集,翰林院詹事府那幫夫子日後自會逼著他念,但人生在世,天道無常,人之所以畏這無常,是因逃不開吃喝拉撒的束縛,七情六欲的羈絆。”

他沖朱麟眨眨眼,“舅舅看似講白蛇,實是說紅塵,等你參破三分塵緣,日後便可在這混沌世界鶴立雞群,活得滿目清明,這才是生而為人的俗世正道。”

沈婧聽他滿口歪門邪說,笑著將朱麟拉開,外頭尤公公便引著蘇晉過來了。

蘇晉青色氅衣裏一身四品補子,與沈奚那身挺像,朱麟歪著小腦瓜盯了她一會兒,大約是覺得她親切好看,脫開沈婧的手,將手裏的千字文認真翻開一頁,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遞到她跟前。

蘇晉不解其意,沈婧矮下身,柔聲道:“蘇禦史與舅舅有話要說,待會兒母妃念給你聽好不好?”

朱麟想了想,乖巧地點了點頭,沈婧這才牽了他的手,對蘇晉莫名道了句:“十三今日要在明華宮陪父皇用晚膳,禦史若無事,不妨在東宮多留一些時候。”

殿內點了提神醒腦的蘇合香,沈婧帶朱麟離開後,沈奚屏退左右,對蘇晉道:“錢之渙致仕了,你知道嗎?”

蘇晉道:“過來的路上聽說了。”

沈奚撩開衣擺,在一旁的棋盤前坐下,撚起一顆白子替換了小目上的黑子,“所以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將目標弄錯了,錢煜之死,重點不在羽林衛,而在他的父親,戶部尚書錢之渙身上。”

蘇晉自出了封嵐山便聽左謙提過,冬獵時,朱憫達其實是遇過險的,但要傷朱憫達的並非羽林衛,而是一群潛藏在林中的暗衛。

暗衛足有二三十人之眾,若非羽林衛拼死保護朱憫達周全,無法拖到金吾衛與虎賁衛趕來增援。

可惜這幫暗衛乃一眾死士,一經捕獲,紛紛吞毒自盡,還是伍喻崢拼命遏住兩人的喉嚨,才留下活口。

蘇晉手執黑棋,細細一想,下子道:“當初奶娘留下的那句話是‘甚麽都是假的’,照大人的意思,羽林衛既然對太子殿下是忠心的,那麽這個‘假’字便落在了別的地方。”

宮前殿錢煜之死,其實有兩個後果——對於太子來說,是肅清了羽林衛;但對於七王朱沢微來說,則是重創了錢之渙,令他幾乎失去了戶部尚書這棵搖錢樹。

既然前一個後果是真的,那麽第二個後果,也許就是假的了。

沈奚沉吟道:“眼下姐夫即將繼位,他繼位後,一定不會留朱沢微性命,倘若朱沢微想活命,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派人去行刺太子,二是趕在太子登基前,回到藩地鳳陽府。

“行刺太子他已試過了,冬獵時的暗衛想必就是他的手筆,但是他失敗了,那麽他現在只剩第二條退路——回鳳陽。”

蘇晉道:“讓七殿下回鳳陽無異於放虎歸山,太子殿下必定會想辦法將他困在京師。”

“對。”沈奚點頭道,“這個辦法,就是戶部尚書錢之渙。”

錢之渙與朱沢微同氣連枝,沈奚手裏握有錢之渙貪墨的罪證就等同於拿住了朱沢微的把柄,只要等開朝以後,把這些把柄拿出來,以此問罪朱沢微,他就不得不留在京師。

“朱沢微心思縝密,凡事一定事先預留好後路。或許之前宮前殿錢煜的死,正是他設局陷害,逼迫錢之渙心灰意冷,讓他起致仕之意?”

蘇晉道:“沈大人的意思是,七殿下的計劃是,一旦冬獵行刺未遂,便以東宮問罪為由,令已然心灰意冷的錢之渙在開朝之前致仕回鄉。這樣開朝後,太子殿下即便繼位,手裏沒有錢之渙這個證人,便無法問罪七殿下,七殿下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到鳳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