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五章

蘇晉心中有個荒誕的猜測。

她覺得有人想讓她盡快破了登聞鼓之案。

所以借九王之口, 將三殿下在山西修築行宮之事透露給她,所以不惜以小殿下的急驚風, 告訴她最後死的那名女子是如何恰好在登聞鼓下毒發。

蘇晉想要證實這個猜測。

她越走越快,幾乎是要跑起來,到了承天門,喚過一個守衛:“登聞鼓最後一個案子案發時當值的都有誰?即刻來見本官。”

不多時, 當日當值的都到了。

蘇晉問:“最後一案案發時,可曾有誰路過承天門?”

其中一名守衛答道:“回禦史大人,小的記得那女子敲完登聞鼓後,三殿下的儀仗恰好自承天門進宮, 一旁還跟了個五品大員為其引路。”

蘇晉問:“你可記得那五品大員樣貌?”

守衛有些遲疑:“只記得身材矮瘦。”他想了想, “但若叫小的見到, 一定認得出。”

蘇晉微一沉吟, 取筆道:“取筆紙來。”

筆落紙上, 須臾勾勒出一幅人像, 五短身材, 魚泡眼, 下巴有顆黑痣,正是前京師衙門府丞, 時任工部郎中的孫印德。

那守衛一見, 愕然道:“回禦史大人, 是此人不錯。”

蘇晉半晌說不出話來。

登聞鼓之案就像一道四分五裂的古譜, 而現在, 她已湊齊了五中之三——

殘譜之一, 死去的女子聽口音是山西人,且形貌與三王府中的姬妾相似,八成是從三王府中逃出來的。

殘譜之二,孫印德幫三殿下在山西修築行宮,說不定見過這些形貌相似的姬妾。

殘譜之三,死去的女子事先被下了馬錢子之毒,此毒毒發會有驚厥症狀,她敲完登聞鼓後,一定是看見了孫印德與三殿下,大驚之下引發驚厥,促使毒發身亡。

蘇晉眼下只需要查明兩點,此案便可破了:其一,此女子的真正身份,以及三殿下府上的姬妾為何形貌相似;其二,此女子敲響登聞鼓的目的。

而今日晨,翟迪已隨禮部去清查三王府中的姬妾,倘若此行順利,他能帶回兩名姬妾來都察院審過,那麽蘇晉所需查明的這兩點惑處亦迎刃而解。

可蘇晉卻有些不敢破此案了。

若一個人的心是一條河流,那麽此時此刻,她的心河仿佛被人不斷地注入流沙,雖不如巨石一刹那激起千層浪,但久而久之,可令山川改道。

她要走得每一步,都被人算計其中。

她不知道長此以往,倘若按照他人的意願走下去,會釀就甚麽後果。

天幕在上,雲蓄得太快,連月光都照不透了,又一場大雪將至。

蘇晉回到都察院公堂,提了筆要寫奏表,可僅僅寫了數行便胡亂揉成一團。

做了一年多的清明禦史,一路走來不是沒有過坎坷,可她始終謹記柳朝明那一句“守心如一”,蘇州禦寶文書作假一案,累及知府知事慘死,她也曾捫心自問,後來明白皇權之下豈能倒行逆施,痛定思痛於是一斂渾身鋒芒,學會了以退為進,但到底,還行在自己認定的道路之上。

可時至今日,倘若她要走的路,成了上位者,謀權者手中的一枚棋,前路迢迢盡頭的明月光亦化作海市蜃樓,她該退嗎?

外頭有人叩門,進來的是言脩,宋玨與翟迪三名禦史。

翟迪呈上一份訴狀道:“大人,下官已審完三殿下府上的兩名姬妾,查明登聞鼓下毒發身亡的女子姓盧名芊芊,乃山西濟陽縣人,今年三月被擄去山西大同三殿下府邸,其因由已在訴狀上做了詳錄,大人可要先看過?”

蘇晉沉默了一下問:“可是與工部郎中孫印德有關?”

翟迪三人互看一眼,露出訝異的神色,道:“大人如何得知?是又查出甚麽了嗎?”

蘇晉搖了搖頭,接過訴狀看起來。

宋玨問過案後,心中猶自激蕩,斥道:“所以說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太子殿下胸懷韜略,有治世之才;四殿下與十二殿下鎮守邊關,可謂一代名將;可這個三殿下,叫我說句大不敬的,實在罪大惡極,好色便也罷了,偏巧他還能好色出花頭來了。”

他說著,左右一看,見言脩與翟迪都默然不語,更加激憤難平:“之前九殿下也好色,擄過一名知縣夫人做小,下官以為這已十分出格,誰知三殿下更過分,竟找了畫師依他的描述先畫一幅美人圖,再比著這個美人圖,派人去找相似的,找不出就要挖人膝蓋骨,我說三殿下府上怎麽那麽多形貌相似的美人呢,原來這後頭也不知堆了多少人的膝蓋骨頭。”(注1)

蘇晉放下訴狀,擡眸問道:“之前發去山西的急遞,山西道巡按禦史回函了嗎?”

言脩道:“已回了,他們在徐書生故宅裏找出一封遺下的書信,正是他上京前,寫給曲知縣的一封遺信稿,上頭竟說,當朝工部劉尚書,工部曹侍郎,聯合工部司務郎中孫印德利用賣放工匠,收受賄賂(注2),且大力征召壯丁為三殿下修築行宮,用以……”他一咬牙,“安放這些他擄來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