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六章

蘇晉搖了搖頭:“執棋的人太多了,太子, 七王, 十四, 甚至更多, 或是高高在上的殿下, 或是位高權重的朝臣, 我人微言輕,只想知道身為棋子,應當怎麽做。”

柳朝明道:“既身為棋子,那便做你該做的。”

他穿過甬道盡頭的門,拾階而上,廣袤的軒轅台一下子撲入眼簾,滿天滿地都是落雪紛紛。

“在這亂局之中,執棋者眾,這是壞事, 也是好事, 滄海橫流,誰又能真正做到把控全局?”

蘇晉垂眸又是一笑:“大人的意思是, 執棋者眾, 所以執棋人有時亦作棋子?”她一頓, 問道:“這可是大人的切身體會?”

柳朝明卻沒答這話, 而是反問:“你身為女子, 卻深陷危局, 為何?”

蘇晉愣了愣, 片刻又明白過來。

是了,她身為女子,卻執意留在仕途,其目的或許更比天下男子單純許多。

她不為平步青雲加官進爵,也不為千古流芳名垂青史,若非心懷明月想以一葦渡江,何至於將自己置於險境?

柳朝明亦擡眸望向這漫天落雪說道:“所謂堅守本心,從來不會是一條坦途,你所往之處橫亙山川河流,目之所及或有烏雲蔽日,但你胸懷坦蕩,何須在意誰會攪弄風雲,只要心中明月常在,總有攬月之日。”

蘇晉沉吟許久,輕聲道:“大人是說,但行好事,不問前程?”

柳朝明淡淡道:“你若這麽想。”

蘇晉又思索了一陣:“所以不交僧道,便是好人(注1)?”她說著,忽然自顧自地笑了,“大人曾經做棋子時,可是將佛經道經都抄過不少?”

柳朝明眉心微微一蹙,覺得她又將那幅巧言令色的花頭端了出來,可別過臉去看,卻見她側顏笑靨未褪,竟像是真地找到樂子一般。

柳朝明一時有些恍然。

他還記得初遇蘇晉是暮春,她眼中蒼莽如秦淮連天的風雨,綿延不去,後來直至她升任巡按離開京師,他也只見她真正笑過一回,是在得知晁清還活著之時,而那個笑容,也是轉瞬即逝的。

而今不知是否是他錯覺,蘇時雨自巡按歸來,臉上的笑容忽然多了起來。

像是被忽襲而來的清風帶著暖意消融了心中冰雪,亦或有蒼穹傾灑下日光洗去眉間蕭索,伶仃小半生的眸子裏火色漸褪,染上半壁春光。

只是不知她的光風霽月從何而來。

柳朝明看著蘇晉的笑顏,淡漠的眸光倏爾變得柔和,他轉回頭,沒甚麽表情地說道:“佛經道經抄得不多,賬倒是記了不少,頭一條便是京師衙門的蘇知事欠了我都察院二十大板,至今未曾上門來領。”

蘇晉聽了這話,不由怔住。好不容易想起仕子鬧事後,她因未能平息態勢,有負所托,確實跟都察院欠了二十大板至今未能兌現。

她細細思量了一陣,剛想說甚麽,擡眸卻見軒轅台一側跌跌撞撞跑來一人,竟是宮前殿的管事牌子張公公,隔得老遠就喚了一聲:“柳大人留步。”

蘇晉心中浮上不好的預感。

吊死在宮前苑的璃美人死相可怖,至今還如一道陰影籠在她心頭。

可璃美人是後宮之人,出了再大的亂子也該由皇上或皇貴妃來審,這張公公跑來找左都禦史做甚麽?

難不成又出了別的亂子?

果不其然,張公公一到柳朝明跟前便跪拜道:“柳大人,宮前殿出大事了,皇貴妃娘娘,淇妃娘娘,幾位殿下還有大臣都來了,眼下那頭指明讓左都禦史大人,僉都禦史大人過去。”

柳朝明眉頭一皺,皇貴妃與淇妃均在,何以讓他這名外臣過去?

張公公見他似有不悅,忙不叠將事情的緣由一一道來,又解釋說:“原本十三殿下已將一切事宜安排妥當,誰知太子殿下來了之後,命羽林衛逐一自查,後來竟在羽林衛副指揮使錢煜錢大人身上搜出璃美人常用的簪花。之後太醫院的醫正為璃美人驗過屍身後,說她臨死前被人淩|辱過,而她身上,也搜出了錢大人的令牌,是故殿下懷疑……懷疑是錢煜大人將璃美人淩|辱之後殺害的。”

柳朝明淡淡道:“既這樣,拖去宗人府審問便是。”

張公公道:“是這個理沒錯,可是,大人您也知道錢大人的身份,錢尚書得知此事,當下便趕來伸冤了。”

蘇晉甫一聽這張公公提起錢煜,還在感慨這朝中何以如此多姓錢的。

戶部尚書錢之渙是一個,左副都禦史錢三兒又是一個,而今聽說錢之渙趕來伸冤,她才反應過來,敢情這還是一家子?

又想起宋玨仿佛提過,錢尚書家有八位公子,其中的嫡長子聽說在羽林衛任職,想必正是這一位羽林衛副指揮使錢煜了。

柳朝明又問:“陛下呢?”

張公公道:“十三殿下早就命雜家去請過了,可陛下一聽聞皇太孫殿下出了事,一時急火攻心,反倒起不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