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日的新陽並不絢燦,寂寥廖掛在天邊,不時起了風,層雲越卷越厚。

蘇晉擡手搭了個棚,眼見一場急雨將至,偌大的正午門,竟沒個躲雨的去處。

她攏了攏袖口,打算找個旮旯角蹲著,身後有人喚了聲:“蘇先生。”

是任暄的隨侍,阿禮哥子來了:“今早侯爺與先生走得急,連備存的貢士名冊也忘帶了,我給送來,又想或要打雨點子,就將先生的傘也一並帶著。”將手裏油紙傘遞給蘇晉,一面朝四下望了望:“果然叫我猜中了,暮春這天是說變就變。”

蘇晉謝過,見他懷裏冊子露出一角,不由問:“我記得禮部的文書是鑲碧青雲紋的,這個怎麽不一樣?”

阿禮道:“哦,這是羅尚書私底下讓弄的貢士名冊,說是都察院的柳大人要,不是正經文書,但要比禮部的名錄齊全些。”

又取出文書,拿給蘇晉看,“也沒甚麽見不得人的,就是都察院那位新當家的管得寬,連窮書生的祖宗十八代都要摸個門兒清,叫我說,管這些做甚麽,學問念得好不就成了?”

蘇晉隨手翻了翻,阿禮的話不假,這名冊宛如族譜,大約的確往回追溯了祖宗十八代。

阿禮見蘇晉面色沉沉,湊上來問:“蘇先生,你看這名冊,可發現一樁怪事?”

蘇晉道:“怎麽?”

阿禮環顧四周,唯恐叫人聽了去:“這一科的貢士,近乎全是南方人,小侯爺說,南北差著這麽些人,不知會鬧出什麽糟心事!”

且不提這一科的貢士,單說春闈前,自各地來的舉子也是南方人作大數,而春闈之後,杏榜一出,八十九名貢士,北地只占寥寥七人,是故有北方仕子不滿,到貢士所鬧過幾回,還是周萍帶著衙差將人哄散的。

蘇晉避重就輕:“小侯爺多想了,江南才墨之藪,多些舉子貢生也不怪。”

他們躲在廊檐下說話,遠天一道驚雷忽作,豆大的水點子打下來,檐下一處地兒瞬時濕了。

阿禮一面撐起傘,一面對蘇晉道:“這雨勢頭急,檐頭下尺寸地方遮擋不住,先生不如隨我去禮部避避,左右小侯爺出來沒見著人也要回禮部的。”

蘇晉也以為是,撐起傘跟他往禮部去。

這日是殿試,禮部的人去了奉天殿,獨留一個司禮制的主事執勤。

主事姓江,正靠在案頭打瞌睡,恍惚裏聽到廊廡外有碎語聲,探出頭認了認來人,迎出去道:“什麽風把阿禮哥子吹來了?”又接過阿禮的傘晾曬在一旁,半彎身將人往裏請:“可是替侯爺送文書來的?”

“是,小侯爺早上走得急,將都察院要的貢士名錄忘了,我便送來。”阿禮應道,伸手也跟蘇晉比了個“請”。

江主事這才注意到蘇晉,上下打量,只見她一身素衣,落落而立,氣度清雅至極,一時拿捏不準此人身份,擡著眉毛虛心請教:“這一位是?”

蘇晉遞上名帖,行了見禮,阿禮道:“蘇先生是與我一起的。”

江主事翻開名帖,一看不過是應天府區區從八品知事,挺直了腰淡淡道:“哦,那就一起進裏頭來罷。”

三人還沒落座,都察院的柳大人也到了,身後還跟著都察院二當家的,副都禦史趙衍趙大人。

江主事驚了一跳,瞌睡頭是徹底醒了。當即請了二位貴人上座,奉上茶,恭恭敬敬地道:“聖上賞的‘龍團兒’上旬就吃完了,眼下還剩些‘銀絲’,是卑職早上煮好的,二位大人且將就。”

趙衍笑道:“那敢情好,我們那兒的‘龍團兒’還是整塊的,禮部喜歡吃,你改日上都察院拿去。”

江主事點頭稱是,想了想,隨即惶恐說:“豈敢豈敢。”

趙衍擺了擺手,意示不必客氣,又道:“我與柳大人要去宮外一趟,想著日前請禮部整理的貢士名冊大約已弄好了,便過來取。”

江主事哈著腰:“是,尚書大人與小侯爺都叮囑過這事,昨日下官將名冊整理好,小侯爺還親自帶回府核對,這不,怕奉天殿事忙,又特地叮囑阿禮哥子送來。”言罷笑眯眯看著阿禮,自等他取出文書交差。

阿禮心道這回是倒黴大發了,他先頭跟蘇晉碎話,把名冊給她就沒拿回來。

柳大人的鐵腕手段小侯爺可沒少跟他嘮叨,眼下若叫他抓個現行,發現自己將禮部的文書交給外人,打死他事小,連累小侯爺可不成的。

阿禮急出一腦門子汗,雙膝一軟已然要跪下,蘇晉先他一步雙手奉上文書道:“請柳大人趙大人過目。”

阿禮雙眼一閉,心想完了,江主事也傻了眼,心中也覺著大約玩完了。

廳堂裏死一般寂靜,半晌,柳朝明冷聲問道:“禮部的文書,怎麽在你身上?”

蘇晉還沒作聲,江主事忽然搶著道:“這位後生乃禮部鑄印局新來的大使,這兩日方上任,區區未入流,不入大人法眼也無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