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晉到了侯府遞上名帖,府外武衛驗過,稱小侯爺上值未還,煩請且先候著。

小侯爺任暄是長平侯的獨子,為人有些自來熟。

長平侯過世後,光耀一時的侯府徒留一個空架子,好在聖上念任暄謙恭有度,禦封他為禮部郎中。

明日是殿試,任暄在衙署核對了一日貢士名錄,等到散值歸家,已暮色時分了。

春雨初歇,灼灼霞色籠罩天地,他老遠分辨出府外站著的人是蘇晉,心裏猜到她的來意,一時喜出望外,遂命下人請到廳堂,以好茶奉上。

蘇晉將密帖取出:“請小侯爺過目。”

任暄五年前就讀過蘇晉的文章,彼時她方入翰林,一手策論清放幹凈,頗具名氣。

他咧嘴笑道:“你文章太好,就這麽交給殿下,他也不能用的。我稍後會於取辭措字上做些改動,你放心,絕不讓翰林那老幾個瞧出端倪。”

蘇晉道:“全憑小侯爺做主。”

任暄仔細將密帖收了,想了想問:“你甘冒此風險,可是在京師衙門呆不住了?我在吏部有熟人,說是詹事府錄事有個缺,雖只是九品,好歹在東宮手下做事,比起京師衙門體面許多,你可有意?”

蘇晉一時默然,未幾才道:“小侯爺既在禮部,必然曉得晁清失蹤一事吧。”

任暄稱是,蘇晉續道:“晁清與下官乃故舊。我去貢士所問過,他失蹤當日,太傅府晏三公子曾來找過他,有一枚晏家玉印為證,且二人有過爭執。奈何少詹事大人走的時候,晁清人還在,也查不到少詹事頭上。我官微言輕,自知闖不了太傅府,只請小侯爺能讓我與晏三公子見上一面,也好當面討個究竟。”

任暄沒料到蘇晉此番周折,為的竟是旁人。往細裏琢磨,晏子言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應天府衙門大約不願得罪人,想將這案子摁下,蘇晉不得已,才甘冒大不韙,私回了密帖,找到侯府來的罷。

這也算是舍己為人了。

任暄思及此,心中生出些敬重之意,言語上也親厚幾分:“不瞞蘇賢弟,為兄因一樁私事,實在不便領賢弟去太傅府拜訪。不如這樣,明日一早,你扮作隨侍與為兄一同進宮。晏子言每日五更必從金水橋畔過,為兄幫你攔下他,你也好問個明白。”

是夜,蘇晉依任暄之言,就近歇在侯府。翌日四更起身,匆匆用過早膳,上了馬車,任暄又問道:“這朝廷上下,除了翰林那老幾個,賢弟便不再識的誰了罷?”

蘇晉應道:“彼時在翰林院只顧修書撰文,與人結交甚少,且只有區區數月,當不會有人認出下官。”

任暄道:“這就好,你是不曉得新上任的左都禦史柳大人,治紀甚嚴,若叫人瞧出端倪,發現我與賢弟綱紀不振,就不好收拾了。”

蘇晉愣了一愣,眼看皇城已近在跟前,做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態勢:“哦,倒未曾聽說過此人。”

正午門前,車馬止行。又因宮中為消弭火患,禁了諸臣燈火,只有二品以上大員可乘轎提燈而入。

五更不到,金水橋畔寥寥站了數人,都在等掌燈內侍前來引他們入宮。

任暄領著蘇晉等在橋頭,到了五更正刻,晏子言果然踩著梆聲來了。

任暄上前寒暄一二,將話頭引到殿試,就道:“昨日核對貢士名錄,本該有八十九名,沒成想失蹤了一個,去衙門一問,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禮部這頭要應付差事,報的是家急返鄉,但你也曉得羅尚書愛究細兒的性子,回頭怕他問起,又差下頭行走去貢士所打聽了打聽,可巧了,那處武衛說這貢士失蹤前,你去過一趟。”

晏子言“哼”了一聲:“胡說八道。”又眯著眼問:“小侯爺拿這話來問我是甚麽意思?疑心我將人劫走的?”

他生的長眉鳳目,一身朝服也穿出廣袖長衣的氣度,宛如古畫裏的魏晉名士。只是大英雄能本色,真名士自風流,晏子言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是曲高和寡得過了。

任暄笑道:“若是懷疑你,我還來問你做甚麽?通風報信麽?”

晏子言低眉暗忖半刻,也以為是,目光不經意落到蘇晉身上,不由道:“怎麽,身邊換人了?”

任暄道:“阿禮病了,就隨意帶了另一個,也巧,昨日就是差他去貢士所上打聽的。”

蘇晉上前打了一個揖:“小人賈蘇,拜見少詹事大人。”

晏子言沒有接話,上下打量著她,一時沒移開眼去,蘇晉又道:“少詹事大人恐怕是貴人多忘事,但貢士所的武衛並非空口無憑,他們說少詹事去過,是有一枚晏家玉印為證的。”

晏子言抖了抖袖袍,以為在聽笑話:“一群莽夫信口開河,晏家玉印乃晏氏身份象征,本官從來愛惜如命,絕不外帶身側,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