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三十四章 需事之賊(第2/4頁)

高旸嗯了一聲,雙手揉一揉臉,再睜眼時,醉意全無:“多少人?”

李威道:“約三萬人。”

高旸向我笑道:“昌王在狄道長了,是時候該動一動了。反軍久駐,易生疑悔。所謂‘需,事之賊也’[106]。你說是不是?”

我笑道:“看來昌王是想拿下長安。”

高旸冷笑道:“長安嚴固,兵士眾多,京兆府尹常樂乃是宿將,又是我的舊部。想要拿下長安,還要分守各處,區區三萬哪裏足夠?不出一個月,高思誼就得退軍。”

我笑道:“玉機本以為,殿下果斷處置了朱雲與高氏,廢曹氏為庶人,昌王聞訊該當退兵回朝才是。這樣快便攻打長安,怕是動了旁的心思。”

高旸道:“檄文上明寫著要殺我這個竊國之蠹賊,弑君之惡逆,又怎會輕易退兵?我勝了,皇位是我的。我敗了,難道就輪到高朏那小娃娃麽?”

比之高旸登基,我寧願高思誼稱帝。想起鹹平十八年夏的那場風波,不覺莞爾:“畢竟也是沾染過天子氣的,總得由他爭一回才是。殿下會親自入關麽?”

高旸正自沉吟,忽聽急促的馬蹄聲驚破了村居的寧靜,犬吠聲聲,此起彼伏。不多時,一人在屋前滾下馬來,伏地氣喘籲籲道:“啟稟……殿下,軍情十萬火急!”

高旸和李威都是在村口下馬,步行進仁和屯。此人如此驅馳,想來軍情不但緊急,亦且不利於高旸。高旸皺起眉頭:“何事?”

那人不敢擡頭:“昌王已攻破長安,常將軍夜半在府邸被殺,軍眾毫無防備,出城逃逸,倉皇北渡,昌王在北岸伏擊,殺傷萬余,渭水不流。”

高旸霍然起身,滿肚子酒化作一臉的冷汗:“長安城如此堅固,昌王怎能輕易攻破?!”

那人顫聲道:“聽聞……聽聞是涇州太守裘玉郎入城拜訪常大人,夜半起來殺了常大人,開門迎昌王入城……”

高旸頓時怔住,良久方恨恨道:“常樂,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李威催促道:“軍情緊急,還請王爺回城再議。”

高旸向我點一點頭,以示告別,便再也顧不得我,起身斷然道:“回城!”

高旸騎了下屬的馬,一陣風似的走了,我竟無暇相送。我站在柳樹下,目送高旸疾馳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天色與水色俱是黑沉沉的一片,相對突兀地含著兩個月亮。村屋的燈光稀稀落落地亮起來,照亮門前的方寸之地,又慵慵懶懶地退了回去。村裏吵鬧了一陣,很快安靜下來。我抱臂發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憂愁。昌王與裘玉郎攻下長安,高旸極有可能會親征。煎熬半載,決一死戰的時刻終於到了。

綠萼不敢驚擾我,悄沒聲息地收了水晶杯和白玉盞。唯有銀杏膽大,將剜出的荔枝核拋入塘中,嗵的一聲,砸碎了水中的月亮。我這才回過神來,吩咐道:“明日請钜兄弟去城裏打聽一下,關中戰事勝負如何。”

銀杏奇道:“不是說昌王已經攻下西京了麽?莫非姑娘不信?”

我笑道:“那種軍報,論理不該讓我這個外人聽到。還是小心些好。”

銀杏撇一撇嘴:“钜哥哥的公主妹妹在睿王府中,什麽消息聽不到?只怕不等姑娘吩咐,他的公主妹妹就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他。”說罷扶我坐下,一面命人上了新茶,一面若無其事地剝了兩顆荔枝。我這才發覺高旸竟然將他的折扇落在了地上。

銀杏與劉钜朝夕相處五年之久,卻不及華陽長公主數面之緣,也難怪她心中不平。然而他們之間的情事,我實在不便插口,於是默默將她剝好的荔枝吃了幾顆。好一會兒,銀杏深吸一口氣,仿佛收斂情思,笑問道:“才剛何事引得信王如此暴怒?奴婢老遠就聽見了,好像要把桌子都敲碎了。”

我笑道:“前幾日進宮,我見濮陽郡王境遇不好,便向信王提了兩句,他就氣成那個樣子。”

銀杏雙肩一聳,掩口笑道:“姑娘為太宗的兒子說話,也難怪信王暴跳如雷。姑娘在太宗身邊多年,出了宮也不肯嫁人,信王當然不痛快。這可是信王的心病。”

我嘆道:“幸好他沒有惡待晅兒。”

銀杏道:“東陽郡王是婉太妃生的,信王顧念舊情,想必不會為難他。”

我搖頭道:“信王還沒有放下對我的疑心,只是皇太後挺身出來,他暫且不追究。我若再做幾件壞事,日後一並追究,可就難說了。”

銀杏捏著小銀勺的手一顫,頓在青瓷碟子邊,發出叮的一聲。她半是試探,半是勸解:“姑娘已經懲治了真兇,哪裏還有‘幾件壞事’讓姑娘做?有太宗和先帝的忠臣在,還有昌王殿下,姑娘何不歇歇?信王的成敗,就交給天意裁決好了。只當……是為了婉太妃和東陽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