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二十五章 入幕蕭郎

直過了未時末,李萬通才帶著孫女姍姍來遲。

五年未見,當年的稚齡少女早已長成身材高挑的美貌女郎。只見她一身茜色布衣,兩綹烏發垂於胸前,一枚雕花青玉牌以紅絲帶系在鎖骨下,越發顯得項下肌膚白膩如脂,甚而有些冶艷而詭秘。李萬通依舊灰衣草鞋,銀發蕭蕭。

人潮迅速讓開一條通道,向兩邊推湧,眾人延頸企踵,發出潮水一般的轟鳴。李萬通一徑走到茶棚下坐了,少女進屋燒了一壺茶出來。照例拿起鬥笠,圍著祖父轉了幾個圈,圈越繞越寬,不一時,銅錢與散銀已堆成了小山。少女將錢倒入小竹筐之中,接著飄身躍起,拋出鬥笠將樓上拋下的散錢一一囊括入懷。掌聲暴起,彩聲震得耳鼓嚶嚶鳴響。鬥笠中有好些銀錠子,少女瞧也不瞧,依舊倒入竹筐,這才擺下折扇、汗巾、茶水等物。李萬通一拍醒木,人潮次第安靜。

易珠笑道:“這李萬通,一年比一年的聲勢大,這比禦駕出行,百姓跪迎也不差什麽了。”

我抿一口茶:“百姓整日為生計奔忙,沒有奇聞逸事,何以消遣?”

整條西市大街都安靜下來,連隔壁雅間的客人剝瓜子、嚼奶酥的聲音都聽得見。李萬通用熱茶漱了口,這才緩緩言道:“今日要說的一回書,名字叫作‘皇太後委身舊蕭郎,攝政王覬覦新君位。’”

易珠一驚,險些摔了手中的茶盞:“這……雖然朝野俱如此猜測,可李萬通也太露骨了些!”

我以折扇遮住口鼻,緩緩推動雅閣的窗欞。但見紅衣少女端立在祖父身旁,揚起下頜,妙目環視,正與我目光相對。我縮了手,窗戶慢慢合攏:“不露骨的,也沒有這麽多人聽。”

易珠道:“這是皇家秘事,我怕他還沒說完,就被官軍抓了。”

我不屑道:“這人山人海的,官軍若不是有飛天遁地之能,只怕捉他不到。”

易珠深深看了我一眼:“姐姐……似乎知道這李萬通要說什麽似的。”

我笑道:“我若知道,便不來聽了。難道在這裏等著官軍捉拿麽?”不待易珠說話,我又道,“這一回書如此驚心動魄,妹妹就不好奇麽?”易珠向樓下望了一眼,終是不語。

只聽李萬通朗聲道:“自古色字頭上一把刀,是剜肉剔骨的利刃。今日所說的這位少年郡公爺,因‘色’字而起,又因‘色’字落敗。誠可謂:帝師墻內鹡鸰鳴,椒房貴戚等閑做。蕭郎半醉入幕來,飛燕一笑終身錯。”說罷長嘆一聲,暮春的風卷起漫天飛絮,紛紛揚揚如飛蛾撲火,迎著斜陽飄遠。整個人群都陷入了惋惜與悵惘。

少女笑吟吟道:“爺爺,您老人家說的到底是誰呀?”

李萬通又一拍醒木,一字一字道:“今日要說的,便是當今高淳郡公爺朱雲!”

人群嘩然如沸。易珠留意我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我說什麽‘帝師’‘椒房’,原來說的是姐姐的兄弟。”

我冷笑道:“我的兄弟,難道說不得?”

易珠把玩著腦後的發帶,笑道:“這李萬通說書我也聽過幾次。若是爆人短處,總是托言前朝,或改名換姓,或改易官爵,總要給人留些顏面,也給自己留條生路。似這般不加掩飾,還是頭一次。”

我哼了一聲,垂頭不答。只聽李萬通續道:“高淳郡公朱雲,長公主府大管家的獨子,本是仆庸廝役,一世出不了頭的。不想小公爺有幸,生來便得了四位貴人相助,不但生得英俊魁偉,更學得武藝騎射、使炮放銃的好本事。年紀輕輕,便拜將封侯,統領千軍萬馬。可謂少年得意,風光無限。噯,究竟是哪四位貴人呢?眾位看官且聽小老兒慢慢道來。

“這第一位貴人,自然是朱小公爺舊日的主人家,熙平長公主。小公爺自小討長公主的歡喜,長公主便一力栽培他,把他當王孫公子一般教養,更命他與信王府的小王爺作伴,否則如何能養成這一身的貴氣,又如何能有這樣好的本事?

“這第二位貴人,是信王府的小王爺,如今已襲了父王的爵,一手掌握軍政大權。便是朝野傳言高小官家即將禪位的那一位。信王常肯提攜小公爺,否則小公爺才不過二十五歲,如何就做了郡公?

“這第三位貴人,是小公爺的自家人,便是他的長姐、太宗朝最得寵的妃子——婉妃。當年正因婉妃辛苦誕育皇子,小公爺的先公才被追封了爵位,小公爺襲爵,方做了高淳縣侯。

“這第四位貴人,也是小公爺的自家人,便是他的二姐、本朝唯一的女郡侯、女帝師、正四品女典朱氏。正因高官家與朱大人自幼的情義,小公爺才被高看一眼。高官家常常帶在身邊校武閱兵、秋狝冬狩,恩寵殊為深厚。”

少女的聲音嬌脆而清遠:“這樣說來,這位小公爺的命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