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五章 愛之害之

朱雲到了半夜才回來。他也顧不得吃飯,便沖到我的房裏,將他尋到的東西緊緊捏在指間,在我眼前晃了許久,興奮道:“二姐料事如神,果然尋到了。”

我忙道:“好生收著,別掉了。你且說說,在哪裏尋到的?”

朱雲道:“在石獅子嘴裏的珠子下面壓著。”

我奇道:“石獅子?哪裏的石獅子?”

朱雲道:“自然是大門口的石獅子。”

我忙命人沏了濃茶、拿了扁食進來:“你快將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朱雲一面說,我一面細問。待我倆交談完畢,已是醜時三刻。朱雲問道:“二姐,現下該如何行事?”

我贊許道:“好雲弟,你做得甚好,這一次全靠你了。明日一早你便將你剛才對我說過的話,連帶著答我的話,全都一字不漏地稟告長公主殿下。且看她如何處置。”

朱雲道:“難道我們便什麽都不做麽?”

我微笑道:“我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現下安心歇息去吧。”

朱雲道:“好,我都聽二姐的。”

正月初二,熙平長公主和曹駙馬照例要帶著柔桑縣主去太後宮中領宴。朱雲不顧辛勞,起了個大早,去前面求見熙平,回來稟道:“殿下聽了我的話,眼皮也不動一動,高深莫測,教人害怕得緊。難道她和二姐一樣……”

我忙道:“不要胡亂揣測主家的意思,你說了你該說的,其他的只作沒有看見。”朱雲想了想,也便不多問,向父親靈前磕了頭,哭了一回,便回屋補眠去了。

母親和玉樞昨晚守了一夜,用過了早膳都在房中歇息。我便起身去父親的靈前添香。靈堂中只有兩個無依無靠的孤老婆子守著,跪在地上東倒西歪,有一搭沒一搭地低聲交談。其余的女人瞅著長公主和慧珠進了宮,便偷空回家了。這兩個婆子見我進來,忙跪正了。我溫和道:“為著我們家的事情,兩位媽媽著實辛苦了,請過那邊屋子裏喝茶歇息。這裏我自守著。”兩個婆子道了謝,這才起身相扶著走了。

靈堂中只剩了我一個。我上了香,走到父親棺槨前呆站了許久。父親的身子似乎又短了兩寸,一張臉小了許多,下頜變得又長又尖,皮膚上生出了絲絲細紋,雙唇也扁了下去。他在夢中驟然衰老,我亦在他的身旁白發蒼蒼。

忽聽門外小錢的聲音道:“大人,宮裏的劉女史來了,現就在院子外面等著。”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劉女史?是弘陽郡王殿下的侍讀麽?快迎進來。”

小錢忙扶著我走到院子門口,但見一位白衣女郎立在墻根下,身後跟著兩個內監、兩個丫頭,大包小包的背了一身。劉離離上前行禮道:“下官女史劉離離拜見女丞大人。”

我忙扶她起身:“這裏是我家,妹妹就不必行禮了。我記得妹妹的家人都在南方,怎的今日出宮來了?”

劉離離道:“妹妹沒有親眷在京中。上一次華陽公主壽誕,我見皇上和皇後對公主百般寵愛,不覺動了思親之情。啟春姐姐見我想家,便邀我新年出宮到她家中逛逛。因想著姐姐,這才先過來拜祭世伯。”

我甚是感動:“這就是啟姐姐素日待人的好處了,她那裏每逢正月初二或是初三,必邀閨中好友前去小聚。你去赴宴,怎好先來我家?”

劉離離道:“這是應當的。在啟春姐姐處領宴回來,又是酒又是肉的,唐突了世伯的英靈。”說著示意身後的小內監奉上一只素錦錢袋,道,“這是小妹的賻禮。”小錢接過錢袋。我道了謝,親自引她進了靈堂。劉離離上了三炷香,拜了三拜。她的小丫頭卻不來扶她,只見她又上了三炷香,拜了三拜,方才起身道:“弘陽郡王殿下囑托妹妹定要代他拜祭。”

我問道:“多謝殿下,多謝妹妹。殿下好麽?”

劉離離道:“殿下很好,請姐姐放心。”說罷將眾人都遣了出去,道,“玉機姐姐,其實小妹這次來,還有些要緊的話要對姐姐說。”

我指著西暖閣道:“這裏冷,妹妹請進屋說。”

劉離離搖頭道:“不。就是要冷些才好。”

我問道:“妹妹這是何意?”

劉離離道:“我自小沒有挨過餓,受過凍,現在才知道,原來受了凍,人才能清醒些。”說著將父親的殘茶潑在水盂中,重新拈了一撮茶葉,自小爐上提了熱水注滿。

我亦將香爐中燒盡的殘香都挑了出來,齊齊整整地排在靈床上,一面好奇道:“妹妹自幼富貴,怎知挨餓受凍的滋味。”

劉離離道:“從前沒有受過的,如今也都明白了。”說著恍然一笑,“姐姐,我真是個沒用的人。過去我總以為,弘陽郡王殿下不愛與我說話,也不告訴我他的心事,便是最大的冷落。我還因此在姐姐面前抱怨過。現下想來,當真是癡傻之極。幸而姐姐當頭棒喝,我才沒有辭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