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四十章 以德以刑

我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去文瀾閣問一問韓管事。嘉秬罹難的那一日,他恰好將所有當值的宮人都拘在屋子裏粘補舊籍,導致嘉秬三人的屍身到了午時才被發現。且他極有可能是父親請人為他贖罪的,他的嫌疑最大。而我之所以遲遲不去問他,一來是不想驚動真兇,二來是因為我的私心。我實在不願意有朝一日看著別人審問自己的父親。

我坐在廊下呆想。綠萼拿一把銀剪為我修剪指甲,再塗上一層薄薄的蠟。芳馨和瑤席帶著丫頭們搬出幾張桌子拼起來,又拿出一箱子花紅柳綠的荷包香袋出來,堆在桌子上挑選。大家圍作一團,拿著香袋比來比去,又說又笑好不熱鬧。

綠萼一面拿絲帕為我擦勻指甲上的蠟,一面低頭笑道:“端陽近了,姑娘也應該做個新的香囊戴上才好。不過,奴婢知道姑娘平日裏沒空做針線,不若就用奴婢做的。只望姑娘不要嫌棄奴婢的針線粗就好了。”

我嘆道:“從前你們幾個裏面,紅芯的針線是最好的。”

綠萼遲疑道:“奴婢看紅芯上個月才新繡了一個香袋,那花色可精巧鮮亮呢。姑娘若喜歡,奴婢去問她要來,她一定會很歡喜的。”

我搖頭道:“不必了。你替我挑一個戴就好。”

忽見紫菡抱了被單從悠然殿出來,笑嘻嘻道:“奴婢記得姑娘剛剛從長寧宮搬到永和宮的時候,姑姑帶著奴婢收拾東西,奴婢仿佛看見一個繡得極精美的荷包,就收在那邊的小櫃子裏。姑娘端陽節戴那個正好。”

我忽然想起來:“是呢。我剛升女校時,蘇大人送了一個荷包給我,說是采薇繡的。”

綠萼忙道:“謝小姐的繡工天下一絕,且輕易不送人。姑娘這就戴起來,讓奴婢們也瞧瞧新鮮。”

紫菡連忙放下被單,回悠然殿去尋了蘇燕燕當日送給我的荷包。我接過荷包,笑道:“平日念書不見你們這麽勤快,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倒很上心。”

只見月白色荷包上繡著一簇金黃燦爛的百合花,襯著白綠色的花苞和鮮脆的葉子,又雅致又喜氣。我來回翻看了幾遍,愛不釋手。忽見口子上有幾針縫得不均勻,不覺奇怪。以采薇的手藝,絕不會如此粗疏。打開荷包,但見雪白的襯裏上,用天藍色的絲線繡了幾個小字。

午後,我命掖庭屬左丞李瑞進宮來,給了他一張畫像,又細細叮囑他一番。整個下午和晚上,我都坐臥不寧。直到內宮宮門落鎖,也不見他來復命,因此晚上也睡不安穩,清晨對鏡一看,眼下已多了兩道淡青色。

快到巳時,才終於見李瑞進了永和宮。只見他背後濕了一大片,領口黏膩地掐住他肥胖的頸項,憋得一張臉紅得像蒸熟的螃蟹。他滿頭大汗,喘息不止。我不由大驚:“李大人,何事如此慌亂?事情究竟怎樣了?”

李瑞平息片刻,還不忘端端正正行了個禮,方舉袖拭汗道:“回大人,大人神機妙算,下官已經尋到了此人。只因此人不大出門,下官在家門口候到今天早晨才瞧見,因此才耽擱了。”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李大人辛苦。事情既已辦妥,大人為何如此慌張?”

李瑞道:“下官失儀。只因下官回宮時,聽說喬大人從內宮裏弄了個人出來,也拿著一幅畫逼問。下官覺得蹊蹺,便去獄中看了一眼,此人已被打得不成人形。我多口問了一句,喬大人說,這是奉命行事,旁人不得置喙。下官活了這些年,沒見過這樣慘的事,故此害怕。”

我心頭一沉:“大人可問出此人是誰了麽?”

李瑞道:“是。此人是文瀾閣的執事押班韓復韓公公。”

果然,喬致見我多日沒有動靜,便沉不住氣了。奉命行事,自然是皇後的旨意了,否則他絕不敢越權行事。試探在先,別行在後,終究皇後還是不相信我。

見我沉思,李瑞垂首恭立,不敢出聲。殿中漸漸彌漫著男子的汗酸味,李瑞的領口已起了一層白霜。日晷的影子一分一分地短了下去,殿中靜得能聽見鳥兒在屋頂樸欏翅膀的聲音。良久,我方道:“我會派人告訴喬大人,請他立刻帶幾個人去捉拿兇手。”

李瑞大驚,正要說話,我忙又道:“大人辛苦了一夜,我絕不叫大人吃虧。大人回屬後,要立刻點起十幾個強壯之人,隨後同去拿人。記著,此人武功甚高,大人無論如何小心都不為過。大人若能拿到此人,功勞不小,皇後必定重賞。”

李瑞立刻會意道:“下官領命。”

我揮揮手道:“我也不虛留大人飲茶了,大人快些去吧。”

李瑞退下後,綠萼開了香爐蓋子,灑了好些香料進去,掩鼻道:“人家說胖人就愛出汗,果然沒錯。”

我拂衣起身,淡淡道:“李大人是掖庭屬左丞,正經的朝廷命官,豈是內廷宮女可私下評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