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二十二章 無中生有(第3/5頁)

高曜慢慢止住哭泣:“姐姐是說父皇對母後不好其實並沒有錯?”

我沒有半分遲疑,深深頷首道:“自是沒有錯。陛下自有道理,終有一日殿下也會明白的。還記得臣女向殿下說過的孟嘗君田文小時的故事麽?殿下那時答應了臣女,要做像田文一樣的忠臣孝子。像今天這樣的忤逆之言,以後萬萬不可再說。”

高曜甚是委屈:“姐姐說的,孤都明白。可是孤也喜歡母後……”

我握住他的小手,寬慰道:“所以殿下日後當更加孝順母後,盡殿下孝子的本分。只是若事關父皇,殿下當心存敬畏,不可胡思亂想,更不能訴諸口舌。須知禍從口出。”

高曜道:“孤明白了。姐姐是說,若父皇與母後之中有一個錯了,就必定是母後,是不是?”

我心中一酸,對這句直白的問話竟然硬不起心腸說是。我思忖片刻,反問道:“殿下知道如何才算最孝順母後麽?”

高曜道:“母後說,讓孤好好讀書,日後為父皇分憂,為她長臉面。”

我微笑道:“殿下說得很是。若要日後為君父分憂,今時今日便不能失了聖心,否則何談日後?殿下當記得,若遇聖上雷霆之怒,當避其鋒芒,徐徐圖之。”

高曜似懂非懂:“孤記住了。”

綠萼又端了兩碗五福安神湯進來,我端起一碗,哄高曜道:“喝過湯便隨嬤嬤去梳洗吧。”我喂他喝了幾口湯,又說了兩個小故事,方打發他回啟祥殿歇息。

小孩子畢竟容易哄勸,嚴峻的時勢卻難以逃避。忽見簾外青影一閃,芳馨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裏,我忙命她進來。芳馨從定乾宮回來,神色倒還鎮定,輕聲回道:“果如姑娘所料,聖上以內起居逼迫皇後,如今皇後已經提前離席回宮了。有沒有定下罪名,暫且並沒有聽說。”

我冷笑道:“罪名?也就這幾日的事情了。姑姑,你去守坤宮看看可還能求見皇後。若能,便代我求見。若不能……”我頓了一頓,嘆道:“那也罷了。”

不多時,芳馨回來稟報,說皇後已被軟禁。

南廂的燭火漸漸暗了下來,脫胎瓷燈罩上的五彩牡丹在幽暗的燭光下越發顯得濃艷而冷寂。剛搬進來的炭盆正旺,手腳漸漸暖了過來,心底卻仍是陰冷潮濕。芳馨的面色很難看,躊躇道:“姑娘,皇後已禁足了,也不知聖上作何打算。”

我指著那碗已經冷透的五福湯道:“撤下去吧。”說著下榻回寢室。忽然一陣暈眩襲上,幸而芳馨在旁扶住。這一瞬的黑暗令我心如明鏡,“錦素為何肯將這秘密告知於我?她固是想報恩,然而也定知陛下將在今夜的家宴上發難,我哪有機會將此事透露給皇後?何況,我便是能求見皇後,又怎能將錦素的事說出?沒有錦素作證,無憑無據,也不知皇後信是不信。如今倒好,就此軟禁,也省了我一重煩惱。”

芳馨道:“如此看來,聖上是已經定了娘娘的罪了,說不定就不會傳姑娘去作證了。奴婢鬥膽,有一語請問姑娘。”頓一頓,又道,“姑娘心裏可害怕麽?”

我駐足凝視。芳馨今年三十二歲,鬢邊雖有幾絲白發,肌膚卻光潔如玉,眼角無一絲細紋。我今夜方始留意,她的氣度竟如此質樸淡然。我嘆道:“我是熙平長公主送入宮中的,長公主素來與皇後交好。如今的情勢,倘若陛下認定我是皇後的心腹,或許會降罪於我。逐出宮去我不怕,我只怕連累了父母姐弟,又怕陛下遷怒長公主。若說不怕,也是假話。”

芳馨微笑道:“奴婢記得十年前玄武門之變時,一切來得毫無預兆。奴婢當時就在於大人如今所在的永和宮當差。那天夜裏,不知怎的炮聲大作,奴婢躺在床上都能聽見屋頂的瓦片被震得亂響,灰塵落了一臉。奴婢心裏極是害怕。眾姐妹紛紛出屋查看,但見北空煙火彌漫,紅光亂成一片。尚皇後——便是如今的太後——很快派了內官來,命奴婢們謹守內宮,不準踏出宮門一步。炮聲很快停了,奴婢卻一夜不能安睡。直到幾天後秦國公他們被定了罪,奴婢才知道那一夜叛軍攻入外宮,被聖上以銃炮轟成了肉泥。

“奴婢事後一想,覺得有些可笑。咱們這些奴婢,最是微不足道,性命與前程都拿捏在別人的手中。唯一所有的,便是能吃時多吃兩口飯,能睡時多睡一會兒。姑娘身份尊貴,自然不同於奴婢。可是奴婢依舊要說,在這宮裏,但凡遇到上面你死我活,無論是女官還是奴婢,所有者不過是一時一刻的一己之身。至於明日將在何處,服侍何人,又或能不能活在這世上,自有旁人來決斷。”

我了然道:“姑姑是說,我現在唯一所有的,不過是一夕好夢。”

芳馨道:“這只是奴婢的一點淺見。姑娘遠比常人聰慧,縱然身在不利境地,也可化險為夷。還請姑娘洗漱,早些安歇了,養足了精神才好想應對的法子。”說罷掀開簾子,送我回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