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二十一章 削之弱之

我俯身拾起皇後裙上的白玉櫛,恭恭敬敬放在鏡前:“這正是臣女要恭賀娘娘的,太後主張立二殿下為太子。”

皇後又驚又喜:“此話當真?”

我笑道:“太祖登基三年不曾立後,與其說是在選皇後,不如說是選太子。只有嫡長為嗣,方才名正言順。太後必定秉承太祖遺志,主張立二殿下為太子。臣女鬥膽直言,二殿下本當生來就是太子,只因陛下偏愛皇長子,所以即位十年,儲貳不定。如此僵局,自是因為太後一直反對的緣故。”

皇後的臉由紅轉白又轉青:“不錯,本宮的曜兒生來就應當是太子。”

我寬慰道:“娘娘也不必太憂心,太後既然向著二殿下,只要二殿下無大過,陛下遲早會立二殿下為太子的。”

大約是我的安慰太過虛無縹緲,皇後竟聽得意興索然。她轉身對鏡嘆道:“天長日久,難免有變故。他如此偏愛高顯,將來會怎樣,誰知道。”

我微微一笑:“依臣女淺見,娘娘當秉持孝道侍奉太後,又常使二殿下承歡膝下,如此方能長久留住太後的心。只要太後不松口,陛下就不能立皇長子。”

皇後閉目道:“正是如此。”

惠仙示意我將妝台上的羊角篦子遞於她。我趁勢起身退後一步,望著鏡中微帶憤恨的面孔,用七分惋惜、三分譏諷的口氣道:“娘娘既知該如何行事,卻又為何南轅北轍?”

皇後蹙眉道:“本宮如何南轅北轍了?”

我嘆道:“娘娘不是將太後宮中的宜修問罪了麽?”

皇後的眉心松了七八分:“太後素來不喜歡亂嚼舌根子的奴婢,處置宜修,是太後首肯的。”

我微微冷笑:“娘娘手握後宮權柄,太後又向來以大局為重,怎會庇護宜修,使娘娘失了威嚴?可娘娘嚴懲宜修,卻是不顧太後的顏面了。問宜修的罪,便是問太後管教不善的罪。宜修在濟慈宮多年,是佳期姑姑以下第一個得力的奴婢,娘娘將宜修趕出宮去,太後倘或一時不自在了,娘娘又到哪裏去找一個知冷知熱的奴婢給太後使?且太後未必不知道她的這些勾當,只懶怠去管。恕臣女直言,太後的心是向著娘娘的,娘娘的心卻並沒向著太後。”

皇後恍然:“不錯,太後的心是向著本宮的。本宮卻只顧著與遇喬宮爭短長,實是失策了。”又轉身埋怨我,“你怎麽不早來言明?”

我捧起兌了搗爛的核桃仁和首烏的刨花水,笑道:“臣女笨嘴拙舌,哪裏有別人的嘴快。”

皇後失笑:“舜英倒也沒有做錯,只是她終究比不得你思慮周全。”

我放下刨花水,又拿起一面菱花鏡在皇後腦後比照:“兩宮議立太子之事,於錦素只對史易珠和臣女提起過,若不是臣女告訴車大人的,那便只有史易珠了。”

皇後奇道:“她和於錦素同是西宮的,這倒奇了。”

我笑道:“史易珠向來深恨自己不能服侍皇子,若於錦素被罷了官,她必然求周貴妃讓她轉去永和宮。周貴妃也需要一個可靠的人去服侍大皇子,自然無不應允。”

皇後大驚道:“小小女孩,竟有這樣的心思!舜英只是收到了一封告發於錦素的信,倒並不知道是誰寫的。”

我一連換了幾支步搖比在皇後鬢邊,一面笑道:“於錦素輕信於人,口舌飛禍,不過是個書呆子。史易珠從小掌家,計利權益,自是熟稔。娘娘若罷了於錦素的官,最高興的反倒是她。昔日齊宣王欲封田嬰於薛地,楚威王大怒,因欲伐齊。公孫闬勸楚威王道,‘齊削地而封田嬰,是其所以弱也。’[52]”

皇後聽得入神,持簪的手擡起又落下:“你是說,於錦素便是弱齊的田嬰?”

我笑道:“娘娘英明。後楚威王的兒子楚懷王欲送甘茂入秦為相,範蜎卻說,甘茂是個賢人,決不能讓他做秦相以害楚,楚懷王深覺有理,便保舉向壽做了秦相。[53]娘娘再請細想,史易珠和於錦素,究竟誰是甘茂,誰是向壽?”

皇後恍然道:“本宮要將這個史易珠攆出宮去!”

我搖頭道:“如此雖解氣,卻不妥當。”

皇後道:“為何?”

我笑道:“一來並無真憑實據。二來,揭發惡行乃是忠君之舉,娘娘何忍逐她出宮?”

皇後不耐煩道:“依你看當如何?”

我見皇後的心已松了七八分,心下一寬:“宜修姑姑自是好說,賞一頓板子,只說她昔日服侍太後有功,就不用攆出宮去了。改日娘娘再親自去謝罪,太後自是不忍再惱。杜衡是買信的罪魁禍首,往日也沒什麽功勞,且她才是於錦素最得力的臂膀,必得按律處置。至於於錦素,若無杜衡在身邊,不過就是個沒頭腦的傻丫頭,娘娘也賞幾杖,開恩留著她。且看她和史易珠兩人鬧得周貴妃日夜不安,倒也有趣。如此大事化小,陛下回朝了定然贊娘娘情理兼顧,處事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