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林寶諾感到脖子一陣刺骨的涼, 眼前少司命的膚色白得幾乎透明, 如同一個沒有溫度的活物。

她幹咳了幾聲,語如連珠,努力鎮定,連標點符號都來不及停頓:“我對殿下忠心耿耿,無論什麽吩咐, 都不惜一切完成!殿下要我在望軍山的山口拖延她們兩刻, 我就絕對不會少一分!”

脖子上的冷愈加收緊了兩分, 好像寒冰嵌成的枷鎖, 少司命沒有被銀面具遮擋的另一半嘴角, 翹起譏誚的弧度, 泛著銀色的淺淡眼瞳在月下折射出冷光。

“你口不對心。”

……天啊!這個人會讀心術嗎?為什麽自己心裏想什麽他都知道啊!

林寶諾快哭出來了, 她這攤了些什麽妖魔鬼怪?難道那些墳頭蹦迪靈車漂移骨灰拌飯的罵聲, 他也聽到了……嗎?

睿王爺施施然旁觀, 似乎才覺得有意思:“你大概是忘了,大司命與少司命為血脈相連的同胞姐弟, 又修同門之術,自然知悉彼此的想法。”

少司命眼中的譏誚更甚。

林寶諾倒抽一口冷氣,好像是這麽回事,國師創建的九歌裏, 大小司命必須是同胞姐弟, 修同樣的異術,大司命去禍害別人,少司命則保護北燕皇室不被別國的壓勝所害。

如今睿王爺微服來此, 差務在身,除了少司命,一定還帶了不少九歌的精銳。譬如四周這些盯緊她的人,就是九歌中專司刺客暗殺的山鬼,從前在晉國後宮裏,她就是被山鬼監視著。

她上下齒關不自覺地打起了磕碰,少司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手下翻飛,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枚黑色藥丸,他動作快如鬼魅,出手如同幻影,林寶諾還未來得及看清,藥丸已經被塞入了嘴裏。輕微的酸和苦在舌苔蔓延開來,如鯁在喉。

“咽下。”他冷冷道:“不然就捏碎你。”

他捏著她的下頜,林寶諾毫不懷疑自己如果違逆他,下巴骨大概就真被捏個粉碎了。

她能有什麽辦法?**也得含淚咽了。

那藥丸入腹,登時起效,仿佛一股熱流匯入了四肢百骸,在周天運轉著、沖撞著,她感到體內灼熱,皮膚也燙了起來。隨後情緒也似受了影響,隨著心頭跳動的不安,變得焦灼,她煩躁地望向少司命,對方面無表情,漠然以待。

又過了一會兒,那灼熱才融入了骨血似的,逐漸涼了下來。

林寶諾摸著脖子,聽他冷梆梆的吐字:“既然你非誠心歸順,唯有以此請你配合。”

他說話平音,如同沒什麽音調語氣,而她的心仿佛是在這硬邦邦的話音中狠狠摔打,摔出無限彌漫的絕望和恐懼,逐漸攀升,淹沒了整個世界。

於是再也聽不到、看不到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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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過神來,四周已一片靜謐漆黑,沒有枯葉被風卷著在地上刮擦,也沒有樹枝婆娑的搖曳——不知何時,她已經被送回了客棧。

還如夢遊那般,躺在床上,四周一片漆黑。她一時分不清方才是夢是幻,從床上一個打挺,跑到床頭櫃子裏翻箱倒櫃,找出客房的小銅鏡,點起燈仔仔細細打量自己——脖子上有清晰指痕,這不是夢。

林寶諾扔下鏡子,頹然滑坐在地上,懵了片刻,將臉埋入膝中,忽地痛哭。來這裏一載,她不是沒有過壓抑與惆悵,卻在今夜被迫服下控制的藥丸後,再也承受不住,終至爆發。

嗚嗚咽咽如泣如訴,被淹沒在了黑夜的樹影婆娑和風聲鴉鳴裏。

天際啟明星漸出,黎明隱隱翻白,天至破曉了。

林寶諾哭累了站起來,下意識就生了決定——她的遭遇,還是要先知會謝令鳶,她們會有辦法幫她的——謝令鳶,武明貞,白婉儀,何貴妃,她們有智計有武功有家世,眾妃嬪一起齊心協力,一定能救了她。

可剛邁出兩步,手還未及扶上門框,林寶諾又頓住了,她想到了更深——少司命敢直接放她回來,必是篤定那藥丸能控制她。他實在是個很可怕的人,比睿王爺狠戾得多,半夜在那個廟外時,她對睿王爺違心說了幾句應承話,少司命隔了墻都能察覺她的心聲。

眼下,倘若自己將遭遇告訴旁人,少司命會不會察覺?待那時恐怕連吃藥丸的機會都沒了,他會毫不猶豫,幹脆利落地捏碎她。

林寶諾陷入了兩難,無論理智和情感上,她都會選擇告知謝令鳶——哪怕前世死對頭爭得水火不容,如今也是他鄉遇故知,論起信任基礎來自是不一樣。

她曾經以為自己穿越又繼承了大司命,該是主角待遇;直到看見謝令鳶的九星,這才意識到自己非但不是主角,搞不好還穿成了反派。

可穿成反派又如何呢,她偏不按套路來。

她一人解決不了的事,就絕對不能瞞著大家,以免造成更大損失——所以必須想辦法,在不驚動少司命的前提下,讓謝令鳶她們知道被北燕盯上的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