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山風打在臉上,像夾雜了人間裏冰冷、殺戮、荒涼的雜質, 令人不寒而栗, 想要卻步。

林寶諾也說不清這種古怪的感覺是什麽,然而縱觀四周, 零零散散有許多人過路的痕跡, 莫名讓她想起“地獄赴死大軍”這種仿佛詛咒似的畫面, 她忍不住停了馬。

海東青見狀, 又飛了回來,拍著翅膀示意她跟上。

它倒是不會陷害她的。

她打量四周, 此地是一片荒蕪的樹林, 因落葉堆得厚, 馬蹄踩上去發出沙沙的響聲,一棵棵的參天之樹仿佛成群結隊, 在這個山頭上孤零零地迎風矗立了百來年。

林寶諾想了想, 跳下馬,腳踝沒入了落葉中。她將馬拴好,跟著往前走了一段路。腳下的枯葉不知掩蓋了多少暗無天日的腐敗,她皺起眉,掩鼻走著,過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遠處似乎有人聲。

淩亂嘈雜,還有刀劍兵器的撞擊。

這一路走來,由於武明貞的耳提面命,她也學會很謹慎了。聽聞聲音,林寶諾趕緊躲在樹後,循著嘈雜聲遠遠望去,待看清山上那一幕後,她心中一震。

前面的山頭上,兩撥人正在廝殺!

她狠狠地瞪一眼大鳥,該死的鳥,喂你吃喂你喝,你丫帶我看命案現場!

林寶諾準備撤,海東青又撲騰了兩下翅膀,她只好繼續看過去,這一眼,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的媽……”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按了按眼睛,又看了一次——

何貴妃?!活的?!

就算不貼梅花花鈿、不穿規格禮服,那個鵝蛋臉瑞鳳眼的漂亮女子,依然清晰可辨。

遠處的山頭上,亂兵交接的上方,何貴妃被困在那裏,身後是個案台一樣的玩意兒,上面插著香,掛著紅幅,擺著豬頭。而她正被幾個流民押著,刀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幾乎要勒進肉裏。

我該不會認錯人了吧……我一定是喝茶棚的那個茶水喝出了幻覺……

林寶諾拍了拍臉頰,搖了搖頭,冷靜了片刻,隨即又恢復了清醒。

不可能是假的,不然,試問還有誰能調動州府的兵力來剿匪?

何家人的一條命可比普通商隊值錢多了,難怪當地官府百年難得一遇地很有作為。

雖然荒謬,卻還是要接受這個事實。只是何貴妃不在宮裏,她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林寶諾真是覺得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奇。但此刻,容不得她揣測了。

海東青還在她頭上撲棱翅膀,原來它是看到了何貴妃,也知道她出現在這裏不同尋常,才回來告訴大司命的。這是頭忠心護主的好鳥。

然而這獻祭的事態,卻讓林寶諾一下子有些犯了難。

“我又不熟悉何貴妃……”她低聲抱怨著,這事就該讓謝令鳶來,她下意識想。

可誰讓海東青被德妃給折騰怕了。

她想,好歹是貴妃之尊,眼看著要在宮外被殺,從大局著想,她還是回去找謝令鳶她們商量一下為好。

打定主意,林寶諾正要起身往回走,忽然聽到山頭那邊又熱鬧了起來,似乎陷入了混亂中。她回頭看了一眼,又倒吸了一口涼氣——今天倒吸的涼氣夠拉肚子了。

顯然,何貴妃的出現,是流民軍策劃好的,她被當做了陷阱之上的誘餌。

而那些上山來剿匪的府兵,被人質吸引到了這個地方——擺在他們面前的則是巨大的陷阱,明知有險,卻不得不涉險。

流民頭子站在高高的巨石上俯視,頭發在居高臨下的風中招揚,隨著他惡意的微笑,他擡手的動作仿佛嘩然開場的音符,揚起沸騰如水的節奏,緊接著,隨著一支利箭從一旁草叢射出,殺戮似的狂歡開始了!

到處是混亂、鮮血和驚懼憤怒。

黑風軍借著地形的優勢,把帶頭的將領引到了這個窪地來。

陷阱明晃晃地照耀出了死亡的意味,烈日下尖刃反光的巨大刺坑、隱蔽在草叢中染了劇毒的捕獸夾……伴隨著驚呼和尖叫呻-吟,四周的黑風軍整齊有序地推下巨石,卷起的塵埃,埋葬了活著和死了的人……

至於那個黑風軍頭領——他步履輕巧地跳下巨石,走到擺著豬頭的案前,從靴子裏幹脆利落地抽出一柄匕首,穩穩停在何貴妃面前,如祭祀的儀式一般,刀往她白皙的脖頸上劃去。

糟糕,流民看樣子是打算殺掉她了!

林寶諾一聲驚呼。

電光火石間,她下意識地擡手,大司命掌握的巫術花樣繁多,但她能用的不過寥寥。像這種人都是有些關鍵時刻的保命技能的,林昭媛雙掌一合:

“刀槍不入!”

不管術法能否生效、會變成什麽樣子,她也只能幫貴妃到這裏了。

……這該死的莫名其妙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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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涼意刺骨,而架在脖子上的刀,則更是寒意逼人,冷得何韻致不斷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