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在派人嚴刑拷問孫師爺的時候,黑風軍老大也謹慎地垂詢了自己的幕僚——算命半仙劉老頭兒。殺何家的人是在作死, 由不得隨便亂來。

劉老頭兒又是掐指又是扶乩, 搖頭晃腦了半天,小眼睛一亮, 驟然迸射出光:“三日後, 必有大事發生!甚至改變你一生, 只好不壞!本仙建議, 觀望三日,再殺亦不遲!”

屠眉摸著下巴揣測這三日後“必有大事”到底是什麽, 下面的人就來稟報他, 說孫師爺骨頭軟, 已經招了。

孫師爺熬不住鞭子打,當晚就說得差不多了, 屠眉去看了他, 又親自用鹽水沾著抽了幾鞭子,他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車軲轆話,再也套不出多余的名字。

肅武縣裏,知道何家貴人被綁架的,只有晁縣令,何家逃出來的護衛,還有他和另外一個縣裏的小吏,挺好收拾的。

“通通都殺了。”屠眉拔了簪子,發如流瀑傾瀉而下,他咬在嘴裏,綁了個低辮,壓在黑衣裏,惡狠狠道。

從羊腚山到縣城也要兩個時辰的路,前半夜進城,後半夜殺人,第二天清晨回山裏,等“大事”發生,簡直完美。

-------

晚上的羊腚山刮起了山風,風吹得棚屋“嗚嗚”作響。

何貴妃被綁著手腳,躺在地上,數著當地官府派人來救她的時辰。

她此刻命懸一線,想想當初大伯厲聲喝止她出來找皇帝,登時想流下兩行懊悔的淚。她畢竟在閨閣和後宮中困囿太久了,還有不諳世事的天真,只知外面不太平,卻不了解真正的窮苦流民被逼成了什麽樣。

九月的西北山上晝夜反差大,夜裏極冷,屋子又四面漏風,她又冷又餓,聽著外面鬼哭狼嚎似的風聲,心境如同經歷了一場漫長而動蕩的廝殺流亡,一邊起伏不定著,一邊平靜又絕望著。

這一夜她失眠了。

翌日清晨,太陽初升,她熬了一夜,正迷迷糊糊差點睡過去,忽然聽到了外面又有動靜。

何韻致的心猛然懸了起來,睡意被驅散,瞬間清醒,她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那嘈雜的聲音來來往往,卻沒有進來,看來並不是來殺她的。

屠眉抱著胳膊站在一塊大石上,正指揮手下人,按著他的吩咐,來回搬運鐵棘馬刺,在山裏選好的地點設下埋伏。

昨夜他帶心腹潛入了肅武縣城,卻沒有殺晁縣令等人。不僅如此,為了不至於打草驚蛇,他又悄悄退了回來。

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收獲,或者是突發慈悲心腸。

此刻他唇角微微勾起笑容,回想起半夜趴在縣衙後院的屋頂上時,聽到晁縣令在屋子裏踱來踱去,問手下小吏的話。

“孫師爺怎的還沒回來?別是被黑風軍扣了吧?”“大人多慮了,黑風軍畢竟還是要買咱們官府一個面子,興許是在山上喝了點酒?”

“煌州那邊說幾日才能派得人來剿匪?”“大人,今晚快馬加鞭收到的消息,煌州那邊要抽調布防兵力,還要研究剿匪線路,最快也要兩日後,才能趕來。”

那時,屠眉的刀都已經抽了出來,亮在了夜色中,聽到這番對話後,卻收了起來。

他像虎狼嗅到了獵物的血味,眼神比往日更亮幾分,透出狂熱的興奮。

好麽,來了一個汝寧侯何家,又來了一群官府丘八。

現在西魏西涼到處在打仗,陳留王也在反,北地戰局看不出勝負,如今的朝廷算個什麽?!

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這群人一網打盡,就地扯旗,也反了!

打定了這個主意,為免打草驚蛇,屠眉沒有殺晁縣令——再說既然決定要反了,殺不殺人,滅不滅口,都無所謂了。

還是劉半仙老頭兒掐指算的準,三天後必有大事,不就是說的他要把州府官兵殲滅,再造反起事嗎?這樣看來,昨日沒殺那個女人也是對的,幹脆留到丘八們上山那天,拿她來血祭大旗!

汝寧侯何家的貴人,這祭旗的分量,也算是很重了。

。---------

黑風軍忙裏忙外地布置了兩天,他們對羊腚山的地形熟諳於心,陷阱伏擊都鋪了下去。

眾人躍躍欲試,等到了第三日。

夕陽西斜,屠眉蹲在山頭上看路。長風卷席著落葉和塵土,刮過綿延山巒,兀地,羊腚山漫山遍野上,開始掉塗了紅色的棘子果。

是蹲在樹上輪班的崗哨,他們發現了狀況,拼命往樹下扔紅色的棘子果。果子塗成了紅色而非白色,說明有人來攻山了。

值守的黑風軍緊張了起來,這緊張中又帶著興奮,號令聲紛紛。

——遠處,來了很多府兵,穿著軍制的鎧甲。

黑壓壓的,像是奔著山裏而來。

********

越往西北方向行走,漸次起伏的山巒,越有種灰撲撲的蕭條。

謝令鳶戴上風帽,遮住有些發冷的臉頰。她們一路快馬加鞭,走上肅武縣的路時,距離離開長留,已經有四日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