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傳言蕭懷瑾一夜禦二女。

皇後分明清楚,蕭懷瑾內心有疾,對男女歡愉反而是憎惡畏懼的。她從錢昭儀那裏得了生子藥,費盡心思才與他同房,結果還把天子給嚇跑了。

倒是轉頭,他就與德妃、武修儀一夜春宵?

無論別的宮裏怎麽想,反正曹皇後是怎麽也不信的。

“奴婢也是從儲秀殿外值守黃門那裏聽來的,禦前的人口風緊,奴婢不敢打聽,但八-九不離十。”奉昌跪在她面前,將聽來的事無巨細稟報:

“昨夜子醜時分,儲秀殿還幾次傳出談論和笑聲;今天陛下上朝時,頻頻出神,打了幾次呵欠;儲秀殿還吩咐小廚房,送了鹿茸湯給陛下滋補,說是怕陛下著了寒涼,放了不少姜蒜,但未必不是欲蓋彌彰……”

這些細節流言斷斷續續的傳出,消息靈通一點的妃嬪,都聽說了個七八。

自然也瞞不過仙居殿。

仙居殿裏,白昭容親自掌上了燈。

光影映在她的眼中,跳躍在深邃的黑眸裏,她背對著曲衷,問道:“那些傳言,不足為信。陛下可有說……今夜臨幸哪宮?”

“沒有,蘇祈恩跟奴婢說了,陛下這幾日都在紫宸殿。奴婢鬥膽猜測……大概是虧空太過?”曲衷如燙著舌頭一般說出這句話,手放在嘴前扇了扇,仿佛想趕跑自己先前的荒唐言語。

聽身前的白昭容沒有了動靜——她站在暗夜中,輪廓罩在一盞孤燈下,像一尊僵化了的泥像——曲衷忙補了句:“蘇公公說,適時會勸陛下過來的。”

白婉儀淡淡地“嗯”了一聲,叫曲衷和琴語先退下了。這兩個丫鬟都是陳留王安排在她身邊,跟隨她入宮的人。既是她的心腹臂膀,又是監視著她的存在,所以她即便心有波瀾,也不能在她們面前流露出什麽。

門在她的身後緩緩閉攏,發出沉悶的聲響。那一室並不明亮的光,被截斷在門內,成為夜中僅有的存在,照出了空曠的黑。

就如心中一般空曠的黑。

什麽是可以依靠的?

他可以徹夜地聽她彈曲唱歌,講邊關遊俠的故事;也可以與別人嬉鬧一夜,遊戲風流。

其實從來都沒有什麽特殊的人和情,所謂獨特,都只不過是恰好迎合了對方需要罷了。當她不再是那個唯一,所謂的恩寵,也就如水上浮萍,飄著沒有根際。

“我若鏟除她們,該是不該?”

這沒頭沒腦的一問,空曠地回蕩在內室,在寂靜中不知拷問何人。良久,她伸手掐斷了燈芯,室內迅速陷落於一片黑暗中。

*****

紫宸殿裏,蕭懷瑾對著武明玦送來的鹿茸參湯,熱氣騰騰中,仿佛噩夢重現。

雖然這是武修儀親自下廚,湯裏飄出的每一絲熱氣都含著武修儀的濃濃愛意,然而聞到蒜味,仿佛又提醒他,讓他陷入了有味道的回憶中……

好吧,接下來的幾天,蕭懷瑾又不想碰後宮女子了。

寵幸之路,於他而言,竟如此路漫漫其修遠兮。

縮在紫宸殿裏,捱到冬至時節過去了,蕭懷瑾才又重新忖度臨幸後宮之事。

年關的喜慶遙遙而至,把一切寒冷都沖淡,蘇祈恩守在他身邊,望著窗外簌簌落雪,柔聲道:“這幾日雪飄得厲害,陛下還是多加些衣裳。”

“哪有那麽嬌貴。”蕭懷瑾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朕小時候還……跟兩位皇兄在雪地裏騎馬呢。”他意氣的聲音,仿佛被折斷,逐漸小了下去。

蘇祈恩料他憶起往事,又有些郁結,便岔了話:“說起這雪天,奴婢還記得,去歲落雪的時候,陛下在仙居殿,聽白娘娘彈琴,用雪水煮了仙茗,可真是人間仙境般,自在極了。”

蕭懷瑾那微微的感傷,便被他帶過,一瞬間心中念起了白昭容。她指下流淌的空靈泛音,配上簌簌落雪,是真有幾分梅花三弄的意境的。

這段時日,他也是漸漸意識到,倘若他獨寵白昭容,不顧旁的,不但後宮容易生亂,也可能為白昭容帶來麻煩。愛一個人,就要為她學會克制。遂他一直壓抑著想去仙居殿的心情。

如今被蘇祈恩提起,心頭又叫囂起來,他吩咐道:“今夜擺駕仙居殿。”

還有月余便是除夕了,宮中裏裏外外開始除舊布新。樹上掛了朱砂,宮道上換了朱色宮燈,熱烈的紅在落寞的白色映襯下,仿佛熱鬧在寂靜上跳著舞。

在這片寂靜又熱烈的雪中,仙居殿遙遙亮起了燈,溫暖地照亮了蕭懷瑾的前路。

他走進仙居殿時,便看到白昭容迎了上來,海棠色的高腰襦裙,卻只畫了淡妝,又濃又淡的矛盾。她眼中是笑,只不過眉宇間,多了一絲淡淡的愁緒。

這沒瞞過蕭懷瑾的眼睛。

畢竟在德妃那裏看多了,謝令鳶動不動就笑中帶淚,淚雨朦朧,蕭懷瑾早已經練就了一身洞察女人心思的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