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守在儲秀殿外的內衛和值夜公公本應該攔住德妃的,然而宮裏規矩,其實也是看人下菜單,少有定數的。

由於德妃正得聖寵,天子還說要封聖德妃,所以她哭著跑進來時,禦前沒人敢攔。

謝令鳶的闖入如一根針,將蕭懷瑾心頭好不容易積聚的勇氣,瞬間紮破了,泄得無影無蹤。

她跑到蕭懷瑾面前,發現他是坐在床上的,遂自然流暢地抱住了蕭懷瑾的腿:“陛下,臣妾做了個噩夢,醒來後心中實在怕得緊,可是舉目四望,麗正殿空空蕩蕩,臣妾想念陛下,聽說您在儲秀殿,就鬥膽過來了。”

她一邊說,一邊目光偷瞄武明玦,二人不動聲色地對視,四目相接中暗通心聲——

好險!

德妃要是再晚來那麽片刻,要麽蕭懷瑾會被拍暈,要麽武明玦會被扒光。

“咳……”蕭懷瑾輕咳一聲,他總不好提醒德妃,不要壞他的房事兒,這就很尷尬了。

倒是武明玦,站一旁從善如流地接起話茬:“德妃姐姐做了什麽噩夢?莫哭,陛下在此,龍威深重,任它魑魅魍魎,都要伏於天威,姐姐不必害怕……倒是不妨將夢講來聽聽。”

蕭懷瑾一點都不想聽噩夢,他自己的噩夢已經折磨了他十幾年。然而,後妃是君主和世家臣子之間的紐帶,並不只是簡單的妻妾,他是該有對德妃的關心。聞言便也頷首:

“德妃莫怕,朕與修儀都在此,儲秀殿這樣敞亮,有什麽可怕的。”

“陛下有所不知啊……”謝令鳶擦幹眼淚,被蕭懷瑾扶了起來,跪在榻前。如果蕭懷瑾不走,她就得想辦法賴在儲秀殿,唯有硬著頭皮,編起了噩夢:“這夢,實在荒唐!”

“哦?”武明玦裝出十分感興趣的模樣,跟著一唱一和:“是何等荒唐的夢,惹得姐姐心緒紛湧至此,妹妹都有些好奇了呢。”有什麽夢,能讓謝令鳶說出“荒唐”二字?

有了武明玦搭梯子,謝令鳶也就破上路,從善如流道:“臣妾夢見遙遠海外,海霧之後有一島,自成一國。在那個國家,女子可娶四五個男人,來綿延後嗣。臣妾不知怎的,被發配到了那個島國,娶了兩名男子,一曰翠翠,一曰秀秀……”

“……”武明玦眉頭動了動。

“……”蕭懷瑾嘴角抽了抽。

“臣妾娶了他們,只是他們遲遲未生子女,備受詰責,臣妾不得不再娶幾房男人,綿延後嗣……翠翠與秀秀很難過,卻必須要識大體,不能善妒,便同意了,臣妾便又娶了花花入門。”

“果然荒唐……”蕭懷瑾喃喃道,說著打了個呵欠。

他已經處理了一天的政務,空余的間隙,還把小時候宋逸修給他批注的策論重新學習了一下。那時候他抵觸宋逸修是個宦官,不齒於他的教導,因此宋逸修為他批改了幾次之後,就換成太後動筆了。

他親政後,才慢慢覺出了可貴。有些道理,有人肯手把手教,和自己走彎路摸索,總是不一樣的。權謀心術,雖然未必只有宋逸修懂得,但其他臣子各有各的算計,未必願意這樣誠心地教給他。

他這幾天一邊重看,一邊自省,已是困倦。又聽了德妃這個荒唐的夢,方才對著武明玦時,緊繃的心情,此刻也松懈了下來。

謝令鳶察言觀色,試探著問道:“臣妾觀陛下有倦色,不如……陛下躺著,聽臣妾講?”

這個夢雖說荒誕,卻也新奇有趣,蕭懷瑾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便躺下繼續聽。謝令鳶對武明玦使了個眼色,自己也躺到蕭懷瑾身邊,和衣而臥。

武明玦糾結了一番,和衣躺在最外側,被謝令鳶隔開,也就不用擔心蕭懷瑾發現什麽。

謝令鳶躺在二人中間,左側蕭懷瑾,右側武明玦,好像真的是翠翠和秀秀在侍寢。於是她越編越起勁兒,繪聲繪色、添油加醋:

“花花入門後,給臣妾生了個兒子。因沒能生得了女兒,花花心中愧疚。翠翠和秀秀,天天在臣妾面前爭寵。翠翠講個什麽話,秀秀都要插嘴……兩年後,花花第二胎,又生了個兒子,他在產床上,聽說第二胎依然是兒子的時候,大受打擊,心神恍惚,存了死志,竟拒絕大夫醫治,大出血難產而死。”

“何必呢……”蕭懷瑾困得睜不開眼,聽到這裏卻忍不住點評道:“無論男女,畢竟是自己骨肉,卻嫌棄至此,孩子有何辜?這個花花……唉!”

“是啊,可是島國風氣便是如此。女兒才能繼承家業,男人必須讀《男德》《男誡》《男訓》,在家相夫教子,不能拋頭露面,不能讀書科舉……生兒子多不值錢。花花只想生女兒,在家裏站穩地位,鬥倒翠翠與秀秀,卻一連兩胎都生了兒子,被人輕視,才有了輕生的念頭。”

蕭懷瑾痛心疾首:“兒子也好女兒也罷,都是人。值不值得生養,豈是世俗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