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第2/7頁)

幾大兵權世家聯合奏議,要給天下無辜死傷的邊民一個交待。百姓何辜?江山何平?若不處死宋逸修,他們不能出兵!

他們言辭懇切,如忠臣置辯,滿腔對宦官亂國的痛恨。

此情此景,仿若倒錯幾年時光,回到了景祐九年,先帝同酈貴妃面臨的境況一樣。

但這一次,何家沒有站在何容琛身邊,他們亮出了刀,一起揮向她,逼她把“奸佞”處死。

也有文臣激烈反對,為宋逸修袒護,被禦史大夫鄭舒才鐵嘴一張,內臣勾結外朝的罪名便又落下了。

朝中鬧了半個月,而西魏已經在寒風凜冽中,像風刀收割野草一般,摧枯拉朽地,連克兩座城池,晉國北地將士的鮮血,染紅了冰雪。

邊境守將一邊困守城池,艱難等援軍糧草;一邊與西魏大軍僵持不下,苦苦抵抗。

而這一次,失掉的城池,再沒有韋氏少年公子帶家兵來救了。反而京中世家按兵不動,詭譎的陰雲密布皇宮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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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寒冬的清晨,天還將亮未亮。

韋無默起床時,看到宋逸修已早早來了,正在外室安坐著等她,手中攥著一柄牛角骨梳子,還捧著一杯清茶,熱霧裊裊,他清俊的面容在茶霧後十分祥和。

他很少來此處,韋無默一陣驚喜,跳著跑去喚他。宋逸修轉過頭,親切地對她笑了,擡手摸她頭發,叫她坐到妝台前,說給她梳頭。

韋無默在妝台前跪坐好,心中跳躍著歡快。

宋逸修一邊梳頭,一邊問她課業。

又叮囑她要好好幫太後持理要務,閑下來時可以多陪太後說說話,太後很寂寞,也很喜歡她的。

他動作貫來溫柔,梳著頭也不痛。聲音也是不疾不徐的,在天際未亮的寒冷清晨,帶著深沉厚重的暖意。他再三叮囑她:“你待她是親人,她也會同樣待你。何家人好面子,以後她若被誰氣到了,忍著不發,你記得幫她理論。別叫她受了氣。”

他常常這樣關心太後,韋無默玩著手裏的紅色頭繩,笑嘻嘻道:“好。娘娘待我比嫡母好多了,像我早去的娘,我可喜歡她。”

她也沒想到,這番話是她對宋逸修最後的承諾。

只笑吟吟地從銅鏡裏看著他,他幫她梳了個雙環髻。

而後,他看了眼天色,說該走了。

他留下一個三尺見方的木匣子,囑咐了她幾句話,就告別。他說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請她代他,在合適的時候,轉交那個木匣。

韋無默心下隱有不安,問是什麽時候,他笑了笑,卻仿佛有點難過似的,說,阿琛臨終前。

在她發怔的時候,宋逸修已經離開,韋無默追出門,卻只看到他清冷的背影。

那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了。連夢裏也沒有。

唯那個踽踽獨行的背影,多少年來,銘刻在她心間。

再之後,她仿佛一夕就長大了。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茫茫世道,天地之大,卻就只剩下了她。所以,她要快些長大,代替宋逸修,保護她想保護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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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謝令鳶在韋無默的識海裏,看著時光荏苒而過。

看著何太後的長生殿,每晚宮裏都會點起一片燈火,照亮漆黑的夜。

看著何太後每次要扛不住朝政時,會關上殿門,自己唱一唱皮影戲。

何太後八年未過壽辰了,她想節省國庫,對大臣說,可以苦一點,但國不能屈於外侮。

而後,謝令鳶從識海中走出來,頭有點沉,一步一步的,腳下也很沉。這片回憶一呆又是許久,仿佛有三個時辰了。

她往連環夢的城門那裏走回去,一邊心不在焉地想,韋無默的夢似乎也沒什麽缺口,該何解呢?

韋無默是司言的巨門星君,這是一顆暗曜,而她的九星宿命詩——

【是非論斷從無默,石中隱玉天驕落。韶華一世為銜環,延陵季子不忘諾。】

銜環是報恩,季子是守諾。報誰的恩?守誰的諾?

謝令鳶站在了戰火紛紛的春明門外,一邊思考,一邊等待酈清悟回來。她目光眺向另一端——那裏是何容琛的識海——仿佛穿透了那片迷霧。

迷霧後,酈清悟也循著時辰,往外匯合了。

他在何容琛識海裏疾步走過,看見她和宋逸修,坐在長生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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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延祚三年冬。

就像每一個黃昏,宋逸修逆著門外的暮光,踏進來。長生殿裏,何容琛已煮好了茶,靜靜地等待著他。如新婦等待歸家的丈夫。

而這不同尋常的一天,他服了毒,還剩片刻時辰。

但還是很平靜的,他如常坐在她對面,用很溫柔的目光,細細描摹她的眉眼。見她含著淚,他伸出溫暖的手,輕輕為她揩掉了。

他開始囑咐何容琛。禦前侍奉多年,他知道哪些臣為君,哪些臣為己,哪些臣為社稷,哪些臣為名聲,哪些臣為私利。知道他們所求,便懂了如何用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