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3頁)

努達海被擡回營地的時候,還維持著最後的一口氣,沒有見到新月,他不肯咽下這口氣。躺在地上,他用左手握著驥遠,右手握著新月,含笑看著他們兩個,眼神十分平靜地說:

“不要難過,死在戰場,馬革裹屍,我是死得其所!你們要好好地,勇敢地活下去,把勝利的榮耀帶回去!驥遠,告訴你額娘,我好抱歉,我答應過她要平平安安回去的,我無法遵守諾言了!”驥遠已經傷心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整個人都失神了。他根本無法相信這是事實,也無法進入狀況,一雙眼睛,只是直直地,癡癡地看著努達海,動也不能動。

新月卻勇敢地甩了甩頭,把眼中的淚,硬給甩掉了。堅定地看著努達海,她用平穩的聲音,有力地說:

“努達海!你聽著!黃泉這條路,我不能讓你單獨去走!人生這條路,你也不能讓我單獨去闖!上一回我追來巫山,就為了與你同生共死,這一回我堅持隨你出征,為的也是與你同生共死,上次在巫山,你本要死,是我要求你活了下來;這一段活著的日子,雖然風風雨雨,可到頭來,你反敗為勝,已經洗雪前恥,恩恩怨怨,也撥雲見日,咱們真是沒有白活這一場,是不是?”

努達海動容地,深深地凝視著新月。

“現在,你我心中,都了無遺憾,雁姬托付我的事,我也不負使命。全天下最了解我的一個人就是你,請你告訴我,你死了,我怎樣單獨活下去?追隨你而去,是我唯一的,也是最美好的一條路!你如果覺得你是死得其所,你讓我也死得其所吧!”

努達海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了,何況,他也沒力氣去多說了。他的唇邊湧現了笑意,眼光和新月的眼光交纏著。

“新月,”他低喚著,“你讓我沒有虛度此生!”

“你也是!”新月癡癡地說。

努達海的雙手一松,溘然長逝。

驥遠猛地一驚,撲上去大喊:

“阿瑪!阿瑪!你回來!回來!阿瑪……”

新月輕輕地放下了努達海的手,彎下身子,很細心,很輕柔地撫摸著努達海的眼皮,讓他闔上了雙目。然後,她慎重地取下了掛在脖子上的新月項鏈,轉身對驥遠說:

“驥遠,這條項鏈上的心意與愛,我受之有愧!能不能請你幫我,再轉贈給塞雅,我一直覺得,這條項鏈是屬於她的東西,你曾經拒絕過我一次,希望這次,你不會再拒絕了!”

說著,她就抓起了驥遠的手,把那條項鏈塞進了他的手裏。驥遠呆呆地看著手裏的項鏈,整個人陷在劇烈的悲痛中,已經神思恍惚了。一時間,他握著項鏈,呆怔在那兒,不知道心之所之,身之所在。

就在驥遠失魂落魄的當兒,新月已拔出了一直隨身攜帶的匕首,雙手握住匕首的柄,用盡全身的力氣,重重地對心口刺了下去。

她倒在努達海的身上,頭貼著他的前胸。她的血和著他的血,染紅了他那件白色的甲胄。上天沒有讓她痛苦太久,她很快地,就追隨他而去了。

驥遠驀然醒覺,震撼與悲痛,都達於極點,他目瞪口呆地跪在那兒,接著,就雙手握拳,仰頭狂喊:

“阿瑪……新月……”

他的呼聲,穿透了雲霄,直入蒼天深處。山谷中震蕩著回音,似乎天搖地動。但是,無論怎樣強烈的呼喚,都再也喚不回新月和努達海了。他們平靜地偎依著,兩人的唇邊,都帶著微笑,把人世的紛紛擾擾,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齊都拋開了。

一個月以後,驥遠帶著大軍,扶著努達海和新月的靈柩,回到了北京。老夫人、雁姬、珞琳、克善、雲娃、莽古泰,以及挺著大肚子的塞雅,都是全身縞素,迎接於北京城外。那時已經是冬天了,雪花紛飛,大地蒼茫。兩路悲淒的隊伍匯合在一片白茫茫中。驥遠擡起滿是風霜的面孔,對家人們說了兩句話:

“我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壯烈的戰爭,我也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麽美麗的死亡!”

——全書完——

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二日完稿於台北可園

本書故事純屬虛構,與正史無涉。

瓊瑤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