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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芹,”喬書培平躺在床上,瞪視著天花板,和屋頂那盞配著白紗燈罩的吊燈。夜已經很深了,可能一點,可能兩點,可能三點……他已經疲倦於看表,疲倦於思想,長久的“等待”已快使他發瘋了。天氣又熱起來了,即使這樣靜靜地躺著,他仍然覺得脖子下面都是汗。“你最好告訴我,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麽事情。”

采芹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她還穿著表演的服裝,一件玫瑰紅的軟緞長裙。他的眼光從那蒼白的燈罩上調回來,投注在她身上。許多人都不適合穿玫瑰紅,他想著,但是,她穿起來卻嬌艷得“要命”,絲毫沒有土氣和火氣,她像天邊的一朵彩霞。他心裏有些疑慮地想著,彩霞,世界上從沒有人能抓住彩霞。

“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她有些心虛,聲音就顯得相當閃爍,“我工作的時間加長了。”

“加長了?從早上十點到——”他終於擡起手腕來看了看表,“淩晨兩點鐘?請你告訴我,那一家餐廳營業時間這麽久?你那家鸚鵡窩是違規營業的嗎?……”

“喜鵲窩。”她輕聲更正著。

“我不管它是什麽豬窩狗窩!”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眼睛直直地瞪著她,“我只知道你不對勁了!采芹,”他把聲音放柔和了,“你是怎麽回事?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確實在‘喜鵲窩’工作嗎?”

“當然。”她驚悸地回答,眼睛大睜著,凝視著他,心臟卻在怦怦跳動。不能讓他知道殷振揚的事,不能讓他知道她“拼命”在幫哥哥還賭債,不能讓他知道殷家的陰影又回來了,不能讓他知道她在“跑場”。她今晚是回家太晚了,但是,怎麽辦呢?“綠珊瑚”咖啡廳加了消夜一場的演奏,彈到現在,她實在無法抽身啊!她已經每根骨頭都在痛了,她的手指都要斷了,她只想躺下來趕快休息。“你知道台北的餐廳,雖然明文規定是上十二點,”她勉強地解釋著,“暗地裏,到淩晨兩三點,照樣營業的也有。”

“為什麽以前你不需要工作到這麽晚呢?”書培的狐疑更深了,“你有秘密嗎?你有瞞著我的事嗎?”

“噢!”她從床上跳了起來,抓起床邊的浴袍,逃避似的說,“不要疑神疑鬼吧!我一直在彈琴,沒有秘密,真的。”她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去洗個澡,我累了!滿身都是汗。”

他不再說話,把雙手枕在腦後,他半靠在床頭上,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門口。他就呆呆地望著那浴室門口發怔,心裏像有十七八鍋熱油在同時煎熬著。采芹,你不是個撒謊的能手,別人撒謊能夠不動聲色,你卻連眼光都不敢和我相對!他咬住嘴唇,為什麽會這樣?她為什麽會變了?是的,她始終在變,她緩慢地變,你自己也明知道她在變!他又想起今天下午,陳樵對他說的話了:

“本來不該告訴你的,喬書培,可是我實在熬不住了。你現在在設計公司也拿好幾千一個月,你就那麽需要采芹出去工作嗎?”

“怎麽?”他困惑地問,“有什麽不對?”

“你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嗎?”陳樵有些氣呼呼的,接著,就長嘆了一聲,“好在,你和采芹也只是同居而已。”

“什麽意思?”他驚愕了,有些心慌膽戰起來。是的,不對!最近什麽都不對,她早出晚歸,成天看不見人影。深更半夜,他常常已經熟睡了她才回來,回來後就疲倦得什麽似的,連溫存的時間都沒有了。“我太累了,書培。”“我很抱歉,書培。”總是這樣的,她躲避他,她拒絕他,而他卻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

“你發現了什麽事嗎?”他問陳樵,心裏已隱約地猜到了一些。

“本來不該告訴你的。”陳樵又說。

“說吧,少婆婆媽媽了!”他大叫。

“知道林森北路有家咖啡館叫‘綠珊瑚’嗎?”

“不知道。”

“我就猜到你不知道,”陳樵悶悶地說,“昨晚我和何雯在那兒,我們見到了采芹。她不是一個人,有另外一個彈電子琴的男人和她在一起,他們表演了雙人奏……”陳樵呆望著他,“采芹沒有發現我們,那咖啡館光線很暗,我們又待在一個角落裏。可是,我們看他們卻看得很清楚……”陳樵蹙緊眉頭,從牙縫裏迸出了一句話,“他媽的!喬書培!天下女人多得很,別認定一個殷采芹吧!”說完,他轉身就走。

他一把握住他胸前的衣服。

“說清楚一點!”

“還要怎麽清楚?”陳樵一股代他“窩囊”的樣子,“那男人又高又帥又性格,彈一手好琴,采芹跟他在一塊兒。他們……”他瞪著喬書培,“書培,我們都戀愛過,是不是?我不會看走眼的,他們——親熱得厲害!那男的對她噓寒問暖,——會兒遞酒,一會兒遞咖啡,已經無微不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