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夢 生命的鞭(第2/12頁)

“你叫什麽名字?”

“胡茵茵。草頭下一個因為的因。”她爽快利落地說。

“胡茵茵?”他大吃一驚,重新去衡量面前這個女孩子,原來她就是胡茵茵!全上海市聞名的人物,大富豪胡全的獨生女兒,外號叫做“神鞭公主”。好駛快車,所過之處,青年窮追不舍,她則一鞭在手,狂揮痛擊,完全有男兒之風。這是上海鼎鼎大名的人物,她父親的百萬家財,只有她一個繼承者,因此,她的追求者簡直不計其數。孟瑋對她的名字是早已聽熟,卻沒料到今天能和她見面,而她又出乎意料地美。

她望著他,似乎想看到他聽到她的名字之後有什麽表示,但他一語不發,就又回到他的那張畫旁,繼續去畫那海和天。她呆了呆,被他的冷淡所激怒了。她望了那畫一眼,帶著點蠻橫的態度說:

“你不應該把我畫到畫上!”

“是嗎?”他皺皺眉,“我在寫生,有什麽法律規定我不許寫生嗎?”

“你可以畫大自然,不應該畫我。”

“誰叫你跑進大自然裏面來的?”

孟瑋回頭望望她,微笑地說:“你沒聽說過‘人在畫中’的話嗎?我既然冒冷出來寫生,就不該錯過一個好的景致。”

她雙手交叉地抱在胸口,馬鞭在空中抖了一下,凝視著他說:

“這樣吧,我把你這張畫買下來了,你開個價錢吧!”

孟瑋的笑容凍結了,他跳跳腳以驅除冷氣,冷冰冰地說:

“對不起,這張畫不賣!”

“你以為我買不起?”胡茵茵生了氣,嚷著說,“只要你開得出價錢來,我馬上照付!”

“我知道你有錢,”孟瑋頭也不回地說,“我就是不賣。”

“我買定了!”胡茵茵暴怒地說,聲音裏夾著任性和倔強,一目了然,這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女孩子。她高高地昂著頭,噘著嘴說:“你說你要多少錢?”

孟瑋轉過頭來看著她,平靜地微笑著,好像一個長兄對撒潑的小妹妹似的說:

“你不知道,胡小姐,我的畫都是練筆的,我要留著作資料,不準備賣的。”

“你不賣畫,你靠什麽維持生活?”胡茵茵直率地問。

“我教畫,教一兩個小學生。”

“你好像——過得很苦嘛!”胡茵茵打量著他說。

“和你比,當然哪!”孟瑋說,聲音裏多少有點不自然。

“可是,我很喜歡你這張畫。”

孟瑋把畫紙從畫板上取了下來,卷成一卷,往胡茵茵懷裏一塞,毫不在意地說:

“那麽,送你吧。”

說完,他收拾好畫具,扶起畫架,預備走開,卻看到胡茵茵滿臉錯愕地站在那兒,失措地望著他。他對她揮揮手,正要走開,她著急地追上前一兩步說:

“孟……等一等!喂!你別走呀,這不公平,無論如何,我應該付你一點錢!喂喂!孟……孟什麽,哦,孟瑋,你別走呀!我說了要付錢的……”

“我說了不賣!”孟瑋叫了一聲,已走出一大截了。可是,立即,他聽到馬蹄潑剌剌地追了上來,同時,“呼”的一聲,那條一丈長的馬鞭又對他當頭罩到。吃過一次虧就學了一次乖,他一閃身躲開了馬鞭,馬鞭抽了一個空,卻從車上落下一樣東西,“咣啷”一聲掉在他的身邊,他俯身一看,是個金銀絲鑲珍珠的小錢袋。同時,胡茵茵帶笑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從沒有不付代價地取別人的東西!再有,這麽冷的天,你寫生的時候也該買頂帽子戴戴!”

這拋錢袋的動作激起了孟瑋一腔的火氣,那最後一句話更深入地刺傷了他的自尊心。他拾起了錢袋,把畫具和畫架都拋在地上,就不顧一切地趕上去,一手攀住了馬車,就矯捷地爬了上去,胡茵茵回頭一看,立刻揚鞭抽來,他已爬上了車,反手抓了馬鞭,用力一拉,胡茵茵驚呼一聲,馬鞭已到了孟瑋手裏。孟瑋白著一張臉,憤憤地說:

“你好狂妄!好自大!好驕傲!連怎麽做人都不懂!早就該有人教訓你!你喜歡用馬鞭抽人,你自己也該領教一下馬鞭是什麽滋味!”說著,他在狂怒之中,舉起馬鞭,對她猛揮了一下,她掩著臉又一聲驚喊,馬鞭斜斜地從她腦後繞到她的胸前,她顛躓了一下,差點從駕駛座上滾下來。孟瑋把馬鞭和錢袋都丟進車廂裏,說:“告訴你!不要胡亂使用金錢,雖然你有錢,但是有些事不是應該動用錢的!”

說完,他看到馬行速度很緩,就跳下了馬車,氣沖沖地走回去拿畫具和畫架。這兒,胡茵茵慢慢地放下了掩著臉的手,愣愣地坐在駕駛座上,忘了她的馬鞭,忘了握韁繩,忘了一切和一切,只愣愣地坐著,愣愣地望著跑開的孟瑋。今天所遭遇的,是她有生以來從沒有遇到過的,這使她完全震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