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5頁)

“是我錯!我走得太快了!”

夜裏,淩康常被她身上的傷痕所震驚,他心痛地摟緊她,在她耳畔輾轉輕呼:

“巧眉,巧眉,我一心想給你一個溫暖而安全的窩。可是,我真怕適得其反,讓你受苦了。”

“哦,沒有,沒有。”她急切地說,勉強擠出笑容,悄悄揮掉淚珠,她把臉孔緊偎在他懷裏。“淩康,我覺得很幸福,真的。能夠嫁給你,我很幸福。至於摔一兩跤,那真不算什麽,這是適應問題,突然改換生活環境,總會有些不習慣,我保證,再過幾天,等我把什麽都摸熟了,我就不會再摔跤了。”

真的,日子繼續過下去,巧眉確實很少摔跤了。淩康要上班,每天早出晚歸,他看不到巧眉整日的生活,發現她身上的瘀傷減少,不再聽到母親呼叫……他就放心了,巧眉說得對,這只是適應問題。事實上,巧眉學乖了,她緊縮了自己的活動範圍,幾乎從早到晚,就呆在自己的臥室裏,反正臥室是自己整理,她可以固定每樣東西的位置。除了每日三餐,晨昏定省,她成了一間臥室的囚犯。

淩康的父親學的是文學,卻學非所用,幹了房地產的生意。台北的房地產一直是最好的投資,人口膨脹,造成房地產的不夠分配而急速上漲,因而,淩家生意做得很大。雖然經商,淩老先生依舊保持著書卷味,偶爾也和兒子談談左拉,談談哈代,談談《凱旋門》和《苔絲》。父子間在一塊兒的時間極少,卻還頗有默契。對巧眉,他最初很反對這婚事,當淩康堅持時,他讓了步。和巧眉幾次接觸後,他更讓了步。但,他對淩康說過一句話:

“巧眉像個玉娃娃,精工細琢而成,不是凡品,而是藝術。只怕太精致了,只能供人欣賞,而不能真正做個妻子和母親。淩康,你的婚姻,是個冒險!”

“爸爸,”淩康答復,“婚姻本身就是冒險,任何人的婚姻都一樣。”

巧眉娶進門了。淩康的父親太忙了,他根本沒時間,也不太去注意巧眉。但,妻子耳邊嘮叨,秋娥背後埋怨……他感受到了壓力的存在,嘆口氣,他說:

“只要淩康快樂就成了!”

淩康快樂嗎?是的,有一陣,他真的又快樂又幸福又滿足,他已擁有他最想要的東西,他還有什麽不滿足呢?可是,隨著時間的過去,他開始體會到父親那句話了。巧眉,是個精工細琢的藝術品,欣賞起來美透美透,生活起來總缺乏了一些什麽。她很少說話,幾乎不出門,要出門,最有興趣的是“回娘家”。她不下廚房,完全不會做家務,縫紉烹調,一概免談。她經常坐在鋼琴前面,一彈七八小時而不厭倦。大廈隔音設備並不完善,她彈起琴來在樓梯口就可以聽到。是的,她的琴音美極了,但是,現在這個社會,能欣賞的人卻太少了。淩康和巧眉婚後的第一次吵架,就為了這架鋼琴。

那天,他下班回家,照例聽到琴聲,走出電梯,隔壁的趙老太太正好要進電梯,見到他就把他在電梯口攔住了。很直率地說:“拜托你一件事,告訴尊夫人,下午不要彈琴好嗎?自從你夫人來了以後,我們左右鄰居都不能睡午覺了!”

該死的公寓房子,該死的大廈!不懂欣賞的鄰居!他當時心裏就詛咒著。並不想把這話真說給巧眉聽,巧眉已經夠寂寞了,如果不讓她彈琴,漫長的下午,讓她做什麽?他走進家門,琴聲叮叮咚咚地響著。母親來了朋友,是孫伯母,和母親是二十幾年的朋友了。孔伯母坐在客廳裏聊天,琴聲叮叮咚咚地響著……孫伯母看到淩康,劈頭就是一句:

“好福氣哇!娶了個鋼琴家呢!她這樣練琴,是不是準備要去演奏呀?”她問得很認真。

“她只是彈著玩,”淩康據實回答,“打發時間而已。”

“哦,”孫伯母愣了愣。“她可真空閑啊,彈了一個下午呢!”

“淩康,”母親忍不住說了,“叫巧眉別彈了,吵得我們說話都聽不見。如果真喜歡玩樂器,有沒有聲音小一點的?昨天樓下的羅家,也打電話上來抗議了!大家都說,巧眉有表演欲呢!”

他有些氣憤,對鄰居氣憤,對母親氣憤,對孫伯母氣憤。走進臥室,他關上房門。巧眉的琴聲停止了,回頭對他微笑。

“下班啦?淩康?”

說完,她又回到鋼琴上去了。不知道是肖邦還是莫紮特的作品,協奏曲聽多了,你會把它們弄混。

他走過去,站在巧眉身後,把雙手放在她肩上。

“巧眉,別彈了。”他說。“我有話跟你談。”

“哦!”她順從地停下來,等待著。“談什麽?”

“你……”他看著她。“這樣天天彈琴,不累嗎?”

“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