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兩天後,韓青回到了屏東,開始就任於某產物有限公司。受訓一個月後,立即被編為正式職員,負責推展業務方面的工作。

韓青又像那個暑假一樣,進入了一種“瘋狂”的工作狀態中。從早上八點鐘上班,他下班後再加班,總要忙到晚上十點十一點,回到家裏,往往都已三更半夜。韓青的父母,用慈愛的胸懷迎接著這在外已流浪多年的兒子,兩老從不問什麽,只在韓青晚歸時為他煮一碗面,早起時為他煮兩個蛋。而在他深沉黝暗的眼神中,去體會他這些年來在外面經歷過的磨練。兩老永遠讀不出韓青的心事,永遠看不透他的哀愁,更無法進入他那孤寂的內心,去了解他那內心中強烈的思念、渴望、痛楚,與掙紮。但是,他們用單純的寵愛,來默默地包容他,沒有懷疑,沒有要求,只有付與。兩老從不要求韓青快些“成熟”,快些“長大”!

韓青工作得那麽累,那麽辛苦,他幾乎沒有時間給鴕鴕寫信。這段時間中,鴕鴕的來信也很少,每封都好短好短。雖然如此,韓青仍然可以深切地感覺出來,自己的心臟中,像有根無形的、細細的線,一直牽過大半個台灣,而密密地縈繞在鴕鴕的心臟上。每當夜深,這根線會忽然抽緊,於是,他會遏止不住自己,而撥個長途電話到台北,只對鴕鴕說上一句:

“沒有事,只因為耳朵癢了。”

對面會傳來一聲低低的、悠悠的嘆息。聽到這嘆息,夠了,他不再想聽別的。在他還沒有把握已追上她的境界,已經夠得上成熟,已經讓她在“愛”他以外,還能“尊敬”他的時候,他不想再為自己多說什麽。該說的話,似乎都在上次說完了。剩下的,只是該做的事。於是,他會默默地掛上電話,而讓無盡的相思,在無眠的長夜裏,啃噬著他的心靈。

偶爾,他也會懷疑,鴕鴕身邊已有新人了。在過去四年中,這種事是層出不窮的。但是,如果經過這樣轟轟烈烈四年的相愛,她最後還能移情別戀,那麽,對整個的人生,韓青還能信任些什麽?不不,他把這層疑惑硬生生從心底劃掉。可是,潛意識中,這層疑惑卻也根深柢固。哦,鴕鴕,鴕鴕,鴕鴕……他心中輾轉低呼,結束這種煎熬吧!結束我們彼此的煎熬吧!鴕鴕,鴕鴕,鴕鴕!讓我相信你!讓我百分之百地相信你!

不,不能懷疑她。自它能只是長大了,所以他也必須也要長大!鴕鴕會等他的,他深信,鴕鴕會等他的。他更深信,即使她又有了新朋友,她還是會回到他身邊。因為世界上沒有人能比他更愛她,沒有人能比他更寵她。四年來,她也多次想從他身邊飛去,最後,仍然飛回舊巢。這就是鴕鴕,一個永遠在找安全感,在找避風港,而又在找風浪,找挑戰的女孩!但是,他有信心,當她飛倦了,必定會飛回舊巢,不論何時,他都會張開雙臂,迎她於懷,讓她休憩下她那飛累了的雙翅。

他等待著,很有信心地等待著。盡管這段等待的日子裏充滿了煎熬,他每天都要用最大的克制力,不打電話給她(偶爾,還是打了),不寫信給她(偶爾,還是寫了),但是,他總算做到一件事:不去台北“纏”她。盡管,他心底千遍萬遍地呐喊著:

“鴕鴕!結束這種煎熬吧!結束這種煎熬吧!”

鴕鴕無語。兩人間的“無線電”忽然有短路的情形。他收聽不到鴕鴕的心聲,不安的感覺把他密密圍繞著。鴕鴕啊,你為何默默無語?

新的一年在煎熬中來臨了,木棉花開過又謝了。

他瘋狂的工作有了代價,從職員升任到課長了。不能證明什麽,他不知道自己的境界有沒有追上鴕鴕?“境界”兩個字好空泛,是一張無法得滿分的考卷!鴕鴕啊!最起碼,你看看這張考卷吧!雖然不見得及格,我已經盡力去答題了!用我的血和淚去答題了。鴕鴕啊,你看看考卷吧!

鴕鴕無語。鴕鴕啊,你為何默默無語?

不安和困惑把他牢牢捆住了,而且,他恐懼了。恐懼得不敢再打電話給她,不敢再寫信給她,不敢去面對自己不知道的“真實”。

然後,四月裏,他在夜半忽然驚醒了。像有個人在用線猛力拉扯他的心臟,把他從睡夢中痛得驚跳起來。坐在床上,他突然那麽強烈地感應到鴕鴕的心聲:韓青,你在哪裏?韓青,你在哪裏?

他披衣下床,立即撲向電話。

鈴響了好久,表上的時間是淩晨兩點半。不行!一定要聽到鴕鴕的聲音!鴕鴕,接電話吧!接電話吧!接電話吧!求求你!電話終於被接聽了,接電話的不是鴕鴕,而是睡意朦朧的小三。

“韓青?”小三的聲音怪怪的,“你……找我姐姐?她……她……”小三的語氣含糊極了,曖昧極了,“她不在家,她……她去度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