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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呢?”她昂起頭,有一股挑戰的味道。

康南看著她,然後輕輕托起她的下巴,他的嘴唇輕觸了一下她的,十分溫柔。“我要你,小容,”他低低地說,他的手在發抖,“我要你。”他用嘴唇從她面頰上擦過去,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半垂,黑眼珠是濕潤的。“告訴我,你永不會屬於別人,告訴我!”

“用不著我告訴你,”她低聲說,“你還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心,但是我怕命運,很多時候,我們是無法支配命運的。”

“你認為命運不會把我判給你?”

“是的,因為你太好,我不配!”

“誰配呢?如果連你都不配?”

“有比我年輕有為有前途的人。”

“但是他們不是康南,他們沒有康南的一個毛孔和一個細胞,他們是他們!”

康南擁緊她,他的嘴唇緊貼著她的。她被動地仰著頭,眼淚從她眼角滑下去。

“你又哭了。”

“我知道,我們在說夢話,”她淒苦地微笑,“我不知道我的命運是什麽,我有預感,有一大堆的不幸正等著我。”

“不會,明天發榜了,我猜……”

“不要猜!我有預感。康南,我很害怕,真的。”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

“不要怕,天倒下來,讓我幫你撐,行嗎?”

“只怕你撐不住!”她走開,走到書桌旁邊去,隨手翻弄著桌上的東西,一面低聲說,“媽媽已經懷疑我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康南,我真想把一切都告訴媽媽,反正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如果風暴一定會來,還不如讓它早一點來。”

康南默然不語。江雁容從桌上拿起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條,打開來看,康南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看,昨天我不在家,她們從門縫裏塞進來的條子,沒有什麽。”

“讓我看!”江雁容說,打開了紙條,筆跡並不陌生,這是兩個同學寫的:

老師:

這兩天大家都很忙,好久都沒有機會和您談話了,但您永遠是我們最尊敬最愛戴的老師。今天來訪,又正逢老師外出,非常遺憾。現在我們有幾個小問題,能否請您為我們解答一下?

一、您認為一個為人師表者最值得尊敬的是什麽?如果他因一時的沖動而失去了它,是不是非常的可惜?

二、我們有老師和同學的感情超過了師生的範圍,您對這事有什麽感想?那位老師向來是同學所最尊敬的,而這事卻發生在他的身上,您認為這位老師是不是應該?他有沒有錯誤?假如您是那位老師,您會釆取什麽態度?

三、您認為朱自清的《給亡婦》一文,是不是都是虛情假意?

四、您為何離開女中?

老師,我們都不會說話,但我們都非常誠懇,如果這紙條上有不禮貌的地方,請您原諒我們!

敬祝

快樂

兩個最尊敬您的學生 何淇

同上

蔡秀華

江雁容放下紙條,望著康南。她想起以前曾和何淇談起朱自清的《給亡婦》一文,認為朱自清有點矯揉造作,尤其最後一段,因後妻不適而不上墳,更顯得他的虛情假意,而今,她們竟拿出朱自清的《給亡婦》來提醒康南的亡妻,這是相當厲害的一針。她把紙條鋪平,淡淡地說:

“康南,你一生高傲,可是,現在你卻在忍受這些!”

“我當初沒有要人說我好,現在也不在乎人說我壞!”康南說,把紙條撕碎了。

“康南,”江雁容審視著他,“你是在乎的,這張紙條已經刺傷了你!”

“我不能希望她們能了解我,她們只是些毛孩子!”

“大人呢?大人能了解嗎?曹老頭、行屍走肉、唐老鴨,那些人能了解嗎?我的父母會了解嗎?教務主任、校長了解嗎?這世界上誰會了解呢?康南,你做了老師,有過妻子,又超過了四十歲,所以,你是不應該有感情有血有肉的,你應該是一塊石頭,如果你不是石頭,那麽你就是壞蛋,你就該受萬人唾罵!”

康南不說話,江雁容靠著桌子站著,眼睛裏冒著火焰。突然,她彎下腰來,撲在康南的膝上。

“康南,我們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沒有錯,”康南撫摸著她的後頸,頸上有一圈細細的毫毛,“別難過!”

“我願意有人給我力量,使我能離開你!”

他攬緊她,說:“不!”

“康南,我有預感,我總有一天會離開你。”

“我怕你的預感,你最好沒有預感。”

他們靜靜地望著,時間消失得很快,暮色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室內已經很暗了。康南開了燈,望著沉坐在椅中凝思的江雁容,問,“想什麽?”

“就這樣,靜靜地坐著,我看著你,你看著我,不要說什麽,也不要做什麽,讓兩人的心去彼此接近,不管世界上還有什麽,不管別人會怎麽說,這多美!”她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假如沒有那些多管閑事的人就好了!他們自以為在做好事,在救我,在幫助我,康南,你不覺得可笑嗎?這是個莫名其妙的世界!我會被這些救我的人逼到毀滅的路上去,假如我自殺了,他們不知會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