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星(第2/4頁)

“所有的公事我都處理好了,這是最後的幾封信,你在簽名前最好仔細看看。最後,祝你找到一個比我細心的好秘書!”

說完,我轉身就向門口走,他叫住了我:

“等一下,吳小姐!”

我回過頭來,他滿臉的愕然和惶惑,怔怔地望著我。然後,他柔和地說:

“沒這麽嚴重吧?吳小姐!我看,你再考慮一下,這只是一件小事,犯不著為這個辭職。”他從桌上拿起我的辭呈,走到我的面前,想把辭呈退回給我。

可是,我固執的脾氣已經發了,想到半年以來,他那股不苟言笑、趾高氣昂的神氣勁兒,和剛才罵我時那種鋒利的言辭,現在我總算可以擺脫掉置之不理了!因此,我冷然說道:

“不用考慮了,我已經決心辭職。我很抱歉沒有把你的工作做好。”

他皺眉望望我,然後說:

“我希望你能留下,事實上,你是我請過的秘書裏最好的一位。而且,吳小姐,你就算在我這兒辭了職,也是要找工作的。我們這兒,待遇不比別的地方差,工作你也熟悉了,是不是?”

我直望著他,想出一口氣,就昂昂頭說:

“可是,我看你的臉色已經看夠了!”

說完這句話,我掉頭就走,他錯愕地站著,呆呆地望著我。我已經走到門口了,他才猛悟地又叫住我:“吳小姐!”

我再度站住,他對我勉強地笑笑——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既然吳小姐一定要走,那麽,我也沒辦法了。這個月的薪水,我寫張條子給你,請你到出納室去領。”他寫了一張條子給我,我接了過來。他又笑笑問,“吳小姐,是不是你已經另有工作了?”

“我?”我也笑笑,說,“不配做工作,除非找個金龜婿!”

我走出了他的辦公室,到出納室領了薪水,然後,沿著人行道,我向我的住處走。我的家在南部,我在台北讀書,又在台北做事,一直分租了別人的一間屋子。走著走著,我的氣算已經發泄,但心情卻又沉重起來,以後,我又面臨著失業的威脅了。

在心情沉重的壓迫下,我的腳步也滯重了,就在這時,一個腳步追上了我,一個人走到我身邊,和我並排向前走。我側過頭,是他!我的心臟不由自主地加快的跳了兩下,他對我歉然地一笑,很溫柔地說:

“吳小姐,請原諒我今天的失禮。”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今天,我也算夠無禮了。於是,我笑著說:

“是我不好,不該寫錯那個數字。”

“我更不好,不該不看清楚就簽字,還找人亂發脾氣。”他說。他這種謙虛而自責的口氣是我第一次聽到,不禁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就在這一眼中,我發現他有種寥落而失意的神情,這使我怦然心動。他跟著我沉默地走了一段,突然說:

“吳小姐,允許我請你吃一頓晚餐嗎?”

不知道是什麽因素,使我沒有拒絕他。我們在一家小巧精致的館子裏坐下。他沒有客套地請我點菜,卻自作主張地點了。菜並不太豐盛,兩個人吃也足夠了。吃飯的時候,我們異常沉默,直到吃完。他用手托住下巴,用一支牙簽在茶杯裏攪著,很落寞地說:

“我總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氣,一點小事就失去忍耐力。”

我望著他,沒有說話,因為我不知道說些什麽好。接著,他從口袋裏拿出我那份辭呈,把它放在我的手邊,輕輕地說:

“拿回去吧,好嗎?”

“我……”我握住那份辭呈,想再遞給他,但他迅速地用他的手壓住了我的手,我凝視著他,但他的眼睛懇切地望著我,他壓住我的那只手溫和有力。我屈服了,屈服在我自己昏亂而迷惘的情緒中。

我依然在他的部門裏做事。可是,我們之間卻有些什麽地方不同了。我的情緒不再平靜,我的工作不再簡明有效。每次去和他接頭公事,我們會同時突然停頓住,而默默地彼此凝視。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我們凝視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凝視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久了。然後,他開始在下班之後會從人行道追到我,我們會共進一頓晚餐。然後,有一晚,他拜訪了我的小房間。

那晚,他的突然到訪使我驚喜交集,在我的小鬥室之內,他四面環顧,憑窗佇立,他說:

“你有一個很好的環境。”

“又小又擠又亂。”我笑著說。

“可是很溫暖。”他說。仰著頭,對高懸在天際的月亮噓了一口氣。“好美的月亮!好像在你的屋裏看月亮,就比平常任何一夜看到的都美。”

我注視他,想著他話裏有沒有言外之意,但,他那深沉的眼睛迷茫而朦朧,我什麽都看不出來。

就是這一晚,我知道他有喝啤酒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