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頁)

他審視她腦後的傷,慢慢地放下她的頭發,他再審視她的手腕,再慢慢地放下她的衣袖,細心地扣上袖口的扣子。然後,他用手輕輕托起下巴,又審視她那流淚的眼睛。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潔白而幹凈的手帕,輕輕地拭去她的淚痕,他很溫柔地凝視她,眼睛裏燃燒著兩小簇奇異的火焰。

“保證不再了。”他低沉地說,“以後,決不傷害你一根汗毛。”

“以後?”她糊塗地問,“我們還有以後嗎?”

“為什麽沒有?”他反問,“我們已經認識了,是不是?”

“嗯,”她哼著,“很奇怪的認識,我從來沒經歷過在刀尖下的認識!”

“忘掉它!”他誠摯地說,“那時我瘋了!瘋子總會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他再擦她的淚。“不過,你這眼淚不是為我傷你而哭,是因為我揭穿了阿奇的真面目而哭!是嗎?”

更多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咬緊嘴唇,咬得嘴唇都快出血了,就是止不住那瘋狂奔流的淚珠。他深深看她,扶住她面頰的手因沾上淚水而顫抖了,他忽然就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用雙手抱牢了她,他像個慈祥長者在安慰委屈的小孩一般,他輕輕地搖撼她,撫摸著她的背脊,帶著淚,帶著靈魂深處的同情,帶著“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觸,還有那種深深切切的“同病相憐”的心情,他沙啞地說:

“哭吧!哭出來吧!迎藍。好好地哭一哭,你會舒服很多。”

她把頭掙出了他的懷抱,用他的大手帕擦幹凈了臉龐,然後,她勇敢地擡起頭來,勇敢地面對他,勇敢地擠出了一個微笑。

“我不再哭了。”她說,“不再為根本不值得我流淚的事而哭了。”她揚起睫毛,眼睛清亮。“你,也不要再哭了。”

“我?”他苦笑了一下,“我從沒有為這件事哭過,大概從我懂事以後,我就沒流過眼淚了。”

“女人的眼淚往外流,男人的眼淚往肚子裏流。”她說,緩緩地搖了搖頭,“別以為我沒看過你哭,我昨天就看到了。”

他也緩緩搖頭,注視著她的眼光更柔和了。

“你太聰明,”他低語。“其實,女孩子遲鈍一些反而好,越聰明的女孩子越容易受傷。”

“男人也一樣。”她接口,“平庸是一種幸福。”

他們彼此對看了一會兒。她從石凳上站起身來:

“天都快黑了,我要回家了。”

“走吧!”他挽著她往山谷外走,暮色正緩緩地從山谷中浮上來,夕陽的光芒早被山尖所吞沒。“我能不能請你吃晚飯?”他忽然問。

“今天不行,”她說,“老實告訴你,我今天一點胃口都沒有,這兩天,就因為你的出現,發生了太多的事,我必須回去休息一下。好好地想一想。”

“你一定非常恨我的出現,擾亂了你整個生活!”

“不。”她正眼看他。“我很高興你出現了,讓我看清了好多事情。其實。有些事遲早會揭穿的。”

“只怕揭穿的時候,你已經陷入太深,而身不由己了!”

這倒是真話。她微微顫栗了一下。阿奇,這名字依舊刺痛她每根神經。她嘆口氣,再看他一眼。

“明天,好嗎?”她問,“我們去吃……”她看他,忽然正色問,“你有錢嗎?”

“吃一餐飯的錢總有。”他苦笑著。

“你有工作嗎?”她再問。

“我曾經失業過一陣,目前,我在一家旅行社當外務員,做些跑大使館、辦護照這些工作。”

“可是……你並沒有好好上班?”

“是的。如果那旅行社的老板不是我的朋友,我早就被開除了。”

“廉者不受嗟來食。”她低語。

“你說什麽?”

她擡起頭來,正經地看他。

“為什麽不回到你的本行去?你學的是新聞,怎麽不學以致用?”

他皺眉頭,用手揉搓著下巴上的大胡子。

“你希望我回報社?”他懷疑地問。

“我希望你做個男子漢!”她沖口而出。說了就又後悔了,這關她什麽事呢?她聲音放低了,低而沮喪。“我不是真的要逼你做什麽,我沒這個權利幹涉你,也沒這個權利要求你。我只是自己很喪氣,我一直以為我是個很獨立也很能幹的女孩,誰知道,我剛接觸這個社會就摔了一大跤,我真怕以後要面對的日子,我真怕自己再也振作不起來……我想找個榜樣,如果有人摔得比我更重,仍然站起來了,我就會覺得,天下沒什麽更嚴重的事了。”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他們已不知覺地回到新店鎮上,他買了兩張回台北的公路局車票,上了車,車開了,他一直都沒說話。下車後,他們安步當車地走著,他送她回家。她指示著方向,他默記著她的地址。夜色,早已籠罩著整個台北市,霓虹燈和廣告燈在街頭閃爍,一片的燈火輝煌。台北,是燈的世界,是繁榮的代表。為什麽如此大的一個都市,有無數的人在往成功的巔峰上爬,卻也有人消沉淹沒在失敗的浪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