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就這樣,連續無數個中午,她都和阿奇一起度過,他們不止吃了牛肉面,幾乎吃遍了附近所有的餐館。阿奇對他自己仍然談得很少,迎藍也下定決心不追問他。可是,她發覺他常在付賬時略有困窘,他的服裝也越來越名士派,她就經常搶著付賬了。他也不和她爭,大大方方地讓她付。她是更加欣賞他了,欣賞他的幽默,欣賞他的對話,欣賞他的反應,更欣賞他那深深沉沉長長久久渾忘天地的注視。阿奇,啊,阿奇!她內心深處,總有那麽個聲音在低呼著這個名字,好像這名字已經用熨鬥熨在她心臟上一般,揮之不去,抹之不去,就連上班時,這名字也在她心臟上熨貼地潛伏著。

另一方面,她的秘書工作已進入軌道,正像蕭彬的,並不過分忙碌。她最困難的一件工作,是分辨他的客人的重要性和預排時間。往往,蕭彬會有些不速之客闖上門來,例如,蕭彬的太太就來過一次。迎藍曾經認為,老板的太太一定架子很大,一定很難侍候,誰知全然不同。那是個貴婦人,集雍容華貴、安詳慈藹於一身。她雖然已不年輕,卻依舊動人,風度翩翩,舉止優雅,談吐更是柔和慈祥而善體人意。迎藍見到她的那天,蕭彬正在房內和一個重要外商決定一筆大生意,所以蕭太太就在秘書室待了很久。她始終用一種溫柔的微笑注視著她,和她親切地談天,一點也沒給她增加負擔與壓力。

“迎藍,”她直呼她的名字,親切得就像是她的姨媽或姑媽,“我聽蕭彬常常談到你,早就知道你聰明伶俐,可是,真沒想到你還這麽小,這麽純,這麽安靜……”

“我不安靜,”她脫口而出,“董事長總是警告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會這樣說嗎?”蕭太太有些驚愕,很認真地驚愕。“他真的警告你嗎?”

迎藍歪著頭想想,笑了。

“不,只有暗示。”

蕭太太很有趣地注視她,唇邊浮著笑容。

“你不止聰明,而且很敏感!其實,當秘書並不壞,你等於是董事長的左右手。你知道嗎?”她忽然笑了,眼睛裏蒙上一層美麗的光彩,面頰上也綻放著一層淡淡的紅暈。老天!迎藍暗想,她年輕時一定美得“要命”!“我的名字叫徐海屏,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我是蕭彬的第一任秘書!”

“哦!”迎藍吃了一驚,張大眼睛注視她。

“那時候,整個公司只有一間八個榻榻米大的辦公廳,所有的職員,連我只有三個人。”她調過眼光來看她,微笑得更甜了。“好好幹,迎藍,蕭彬不是那種古板、愛擺架子的老板,他還很有人情味。至今,他並沒有忘記他艱苦奮鬥、三餐不繼的日子,所以他特別愛幫助窮苦的、自食其力的年輕人!不止幫助,他幾乎有些崇拜這種人,這是自我欣賞的移情作用。”

她心裏一動,看著這老板娘,想起了阿奇。不知道蕭彬肯不肯提拔阿奇?她打賭,阿奇如果真是達遠的人,蕭彬也不會記得這名字。

於是,幾天以後,她向蕭彬很自然地提起了阿奇。

“董事長,你認得一位名叫阿奇的人嗎?”

“阿奇?”蕭彬似乎嚇了一跳,但是,他立刻就恢復了鎮定。歪著腦袋沉思,然後反問,“是不是一個不修邊幅,年紀很輕,整天吊兒郎當,晃來晃去的家夥!”

迎藍的臉漲紅了,一來因為董事長確實知道此人,二來由於他對阿奇那些“不公平”的評語。

“就算是他吧!”她哼著說,“他在哪一科?”

蕭彬皺起眉頭。

“怎麽,你又來考我了?”

“不是,”她慌忙接口,臉更紅了。“我只是好奇,想弄弄清楚。”

“他……”蕭彬深思著,“他好像是外圍的人。”

“外圍?”她有些糊塗。

“不屬於達遠的人事編制裏,不過,常被達遠調用,那家夥有他某方面的能幹,只是定不下心來做事。”

“哦?”迎藍心中一松,原來阿奇跟她說的是真話!她正想代“阿奇”求求情,卻發現蕭彬眼光銳利地盯著她,似乎要看透她,看到她內心深處去,連她心臟上熨貼的字跡都看到了。

“你好像和阿奇很熟?”他尖銳地問,“當心,你涉世未深,不要隨便和男孩子交朋友!”

她的“反感”頓時發作,像刺猬般豎起了渾身的刺。

“我交朋友不在秘書戒條之內吧!”

“當然不在。”蕭彬仍然緊盯她,眼神裏竟閃著兩小簇嘲諷的光芒。“你愛上他了嗎?”他一針見血地問。

“不幹你的事!”她哼著,轉身要走。

“你不覺得發展得太快了嗎?”蕭彬在她身後說,“我奉勸你眼睛睜大一點,要對人看清楚一些!”

她倏然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