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坐在船上的窗戶邊, 能看見夾岸的依依垂柳,遠山次第渲染開,在輕霧漫散間, 輪廓依稀可見。

嚴鶴臣溫潤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船艙裏沒有點燈,只有他眼睛深處閃著一絲亮光,倒像是誰家陌上的風流少年。

寧福和爾雅都棍子似的戳在後頭,明珠的臉上有些熱,她輕輕咳了一聲,婉然道:“我入宮之前,父親有一房繼室是盧夫人,盧夫人膝下有一子一女, 還有一個雲姨娘,膝下有一個男孩, 家裏就我們幾個孩子。”

嚴鶴臣認真地點頭:“那該送些個什麽禮物,我心裏也算是有數了。”

他向來不說沒有把握的話, 估計是心裏頭早就有了計較,只等她確認罷了。明珠盈盈一笑說:“不用耗費諸多周折,不過是幾個孩子。”

她哪懂得這些呢,她這次回去的身份, 可不再是家裏的姑娘了, 如今她是已經算是出了門子的女郎, 是他人婦。若是能帶著豐厚的禮物回去,也是給家裏擡臉, 家人只會覺得她日子過得舒坦,她沒了生母,不曉得過了多少看人眉眼高低的日子,他只盼著日後她能過得妥帖安逸些。

若這分安逸是因為他,那就再好不過了。

夜裏行船和白日不同,周遭都十分寂靜,好像整個白日的喧鬧都一起吞沒在了沉沉河水之中了似的。

明珠白日裏在屋子裏好睡了幾個時辰,船上有廚子能簡單做飯,到了晚膳時辰,胡亂吃了幾口,又昏昏沉沉地眯了一會,等天都黑透了,隱約看見北鬥星在天際熠熠閃光,明珠卻睡不著了。

爾雅在她門外睡得東倒西歪,橫豎在水上從流飄蕩,也不至於有什麽不安穩的,明珠索性讓她回去睡了。

月亮柔柔地掛在天空上,周遭攏著一層似有若無的霧氣,在霧月之下,隱約能看見幾顆疏淡的星星。

明珠站在船上,瞧見船尾坐著一個人,竟然是嚴鶴臣。

順流而下,順風行船,船帆都繃得緊緊的,只能間或聽見搖櫓的聲音,嚴鶴臣能夠分辨得清是明珠的腳步,也不回頭,只淡淡地說:“你怎麽沒睡啊。”

尾音上揚,溫柔而像是在話家常似的,總有一種萬川歸海的閑適平淡。

“白日裏睡得多了,出來走走。”明珠走到船邊,扶著圍欄看著船尾劃出的水波,層層疊疊,次第向遠處蕩開。

很久都沒有這樣心情平靜了,夜風徐徐,雖然仍帶了幾分寒意,卻總讓人覺得心底生出幾分微末的歡喜。

嚴鶴臣擡起手,把兩根手指伸進嘴裏,打了個呼哨,他笑著看向明珠,眼角細細的紋路都好像帶著幾分溫和:“這是我第一次坐宮外的船。”

明珠彎唇而笑,眉眼彎彎地帶著幾分溫馴,細白的貝齒玲瓏可愛:“我也是頭一回坐,原以為坐船要暈的七葷八素,沒料到今日竟覺得還好。”

“在河裏行船比海上要好些。”嚴鶴臣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也是小時候從書上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嚴鶴臣也是讀過很多書的人,他鮮少提起自己的童年時光,明珠也不喜歡多問,今日卻少見地提起了話匣子,她想著,既然如今已經要嫁給他了,問上兩句也是應當的吧。

“我小時候只做過遊湖的小畫舫,在巴掌大的湖裏逛上兩圈,瞧瞧荷花遊魚。不過是給我們這些深閨裏百無聊賴的女郎找找樂子罷了,哪有什麽趣味。”明珠側過頭,看著他被夜色吞沒了一半的側臉,“大人坐過這樣的畫舫麽?”

畫舫嚴鶴臣自然是坐過的,可那都是他頂著嚴鶴臣的身份之後才坐的,不過是陪伴各宮的主子,也許是長公主,也許是皇上皇後太後之類的,在船上伺候人更是艱辛,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一動也不能動。

至於再早些麽,那些朦朧的久遠的記憶串在一起,只能想到無邊的孤獨。

“坐過幾回,不過是伺候主子和娘娘們罷了,到底是沒有你坐在船上賞景來得安逸。”他笑笑,反問她,“你餓嗎,晚上也沒見你吃好,若是餓,叫廚子給你下碗陽春面。”

明珠吸吸鼻子,連連擺手:“大人拿我當什麽了,養豬不成,這麽塞下去,腰都要粗上兩寸呢。”

現在她果真是不怕他了,說起話來隨心所欲多了,嚴鶴臣的目光從她的腰上掃過,笑了笑說:“人家都鐘愛那楚宮腰不盈一握,我覺得還是晚晚更好看些,粗細尚佳。”

這一聲晚晚叫得行雲流水,沒有半分忸怩,明珠的臉都微微紅了起來,她還想說話,卻發現嚴鶴臣的目光漸漸凝重起來。

他緩緩站起身,轉過身看向明珠,明珠被他的目光害了一跳,問他怎麽了,嚴鶴臣喊了一聲寧福,而後語氣裏似乎還帶了幾分笑似的:“智取生辰綱,聽說過麽?有人打算趁這個時候劫富濟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