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嚴鶴臣倏而一笑, 擡起手用拇指去輕輕拉她下巴上的皮膚,她松開嘴,已經能看見下巴上兩個淺淺的牙齒的痕跡, 年齡不大的姑娘家, 竟然對自己這麽狠。

“還不是因為什麽?你說說清楚。”嚴鶴臣看著她。有個念頭緩緩升起來,只是他心裏不大相信,他是什麽樣的身份呢,莫說得她青眼了,就是原本趁人之危,強娶了她,午夜夢回時都讓他覺得愧疚不安,他暗暗在心裏惱怒著自己, 哪能就有這些個非分之想呢。

明珠也在想自己脫口而出的下半句,該說些什麽。還不是因為……因為他對自己有恩?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可心裏也有一個微弱的念頭叫囂著,本不該是這樣的, 若真是因為感恩,以她的性子,一定該是想盡辦法,排除千難萬難也要報償才對。可她卻從未想過要報答嚴鶴臣。

燭光搖曳, 明珠垂下眼, 從櫃子裏拿了個小盒出來, 裏頭放了些她提前備著的常用藥,還有一卷紗布, 本就是用來包紮用的,金瘡藥也是現成的,明珠擡起手卷起嚴鶴臣的袖子,那傷口猙獰著,像孩子的嘴一樣,彌漫著極淡的血腥氣,傷口不大,可卻是極深的,藥粉撒上去,就被鮮血沖淡,明珠咬牙灑了幾次,才把紗布裹好。

嚴鶴臣終於沒有再回避,他垂著眼睛看著明珠的發頂,等一切都料理好了,明珠也不擡頭看他,她背後是步步錦的月洞窗,她纖細的影子投在窗欞上,像是靈巧的小百靈。

“大人問我後半句是什麽,大人覺得是什麽,那就是什麽吧。”明珠慢慢把他半挽起的袖子,一點一點放下了,她的手指撫摸過袖口緞子面料的萬字紋,溫涼的手感從指間蔓延到了心裏似的。

她剛剛想要收回手,卻被嚴鶴臣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指骨分明,手指修長,明珠的手掌握在他手裏,幾乎短了一個指節。耳邊還能隱隱聽見水浪拍打船艙的聲音,像是某種巨大猛獸在飲水,周遭沉寂得好像只剩他們兩個人一樣。

嚴鶴臣看著明珠,這次明珠沒有回避他的視線。這次是嚴鶴臣的意料之外,明珠膽大心細,也不是一個認死理,鉆牛角尖的人,可是很多事充耳不聞,過耳不留,不能讓她太過上心,他沒料到她會說出這些話來,竟讓他微微吃了一驚。

一種無以言表的喜悅從心底翻湧起來,像是一顆石子落進池塘裏,馬上就激起層層漣漪,該是什麽時候的事呢,嚴鶴臣有些手足無措,明珠擡起眼,在燭光下柔情萬種,嚴鶴臣的手一直握著明珠的手,明珠也不曾把手抽出去,兩個人就這麽對視了很久,直到明珠輕輕把目光錯開。

嚴鶴臣又忍不住在心裏腹誹,莫不是想多了,原本她不是這麽個意思,也許是因為想報償他的恩情?嚴鶴臣越想越覺得可能,這才是她能說出來的話,瞧上他?只怕是不太可能,他的名字可以讓整個皇城的小兒不夜啼,史書工筆,只怕早把他塑造成一個茹毛飲血的怪物了,這名聲傳出去都讓人膽戰心驚,明珠怎麽能不介意呢。

他在掖庭翻滾這麽多年,早就已經成就了一幅老道的政治手腕,說一不二,從沒有左右搖擺、舉棋不定的時候,哪裏會像今日似的猶疑,只恨不得把明珠說出來的字字句句,一個一個掰開揉碎的分析,她究竟是什麽意思呢?後面又簡單和她說了幾句話,嚴鶴臣魂不守舍地從她屋裏走了出來,只覺得今天晚上是十有八九睡不安穩了。

爾雅小心地溜進去,給明珠鋪床,看見明珠靜靜地坐在窗下發呆,忍不住問:“您和嚴大人說什麽了?奴才剛剛瞧著嚴大人魂不守舍的模樣,像是丟了多少銀子似的。”

明珠看著跳動的火苗,過了很久,她終於擡起手捂著自己的額頭說:“爾雅,怎麽辦,我覺得我好像是喜歡上嚴大人了。”

她生母早亡,父親又立了繼室,在家裏的地位並不算太高,哪怕是再溫馴的性子,也素來習慣了自己一個人拿主意,有什麽事也不喜歡和別人商量,可唯獨在感情上,她懵懵懂懂地,不曉得該說什麽做什麽,也不明白自己的心。

“這也難怪呢,嚴大人生得一副好皮囊,若不是這個宦官身份,只怕京城的貴女們擠破頭了都要一窩蜂地嫁給他。”爾雅說完話,又覺得自己說的不太妥帖,而後小心地問,“小姐說喜歡,可小姐自己又是怎麽知道的,嚴大人那邊又是怎麽個態度呢?”

從她在太禮監的時候就不太對了,那時候整日巴巴地就盼著中午,他沒來的時候,一顆心提在辦公,等瞧見他的曳撒晃過門口,像是三魂七魄都歸位了似的,終於回到了腔子裏,第一次知道要嫁給他,心裏升起的不是不用入宮的如釋重負,而是歡喜,從內而外的歡喜,這不是喜歡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