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嚴鶴臣的聲音穿過室內熱墩墩的空氣, 傳進皇帝的耳朵裏。外頭簇簇落下的雪花輕輕拍打在窗欞上,像是冰渣子一樣。

宇文夔的目光靜靜地落在嚴鶴臣的臉上,而後又掃了一眼明珠。明珠咬著嘴唇垂著眼, 手指攥著自己的衣擺, 用得力氣很大,指骨青白。

“哦,這樣。”

嚴鶴臣說出口的話像是耳刮子一樣打在皇帝的臉上,他的臉色鐵青,十足十的陰沉。嚴鶴臣向來不是個服帖奴才,平日裏君君臣臣的條條框框也算是遵守得適宜,今日才知道他肚子裏這許多個小九九。

這個耳刮子抽得宇文夔生疼,好久都緩不過來, 他瞧著明珠,似笑非笑地問:“哦?既然過了小定合了八字, 朕倒是好奇,嚴大人的禮金有多少, 八字合得怎麽樣,可是天賜良緣?”

明珠的心臟跳得越發快了,事從權宜,哪裏有這些個從容準備, 可嚴鶴臣依舊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樣:“明珠的生辰在正月, 臣的生日在四月, 找欽天監掐算過,適宜合婚。至於禮金……”嚴鶴臣看了一眼明珠, 輕聲道:“臣母親給臣留了一對耳環,說是日後送給臣妻,如今已經送給明珠了。”

宇文夔早就見過了明珠耳朵上的墜子,自然知道這墜子斥資不菲,不是明珠買得起的料子,看著他們二人一同跪在他面前,只覺得怒火中燒偏又無處發作。當真是巧啊,巧得都讓人覺得蹊蹺。

明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嚴鶴臣卻沒有那麽緊張,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皇上就算再厭惡他,也不得不忍過這一時,整個朝廷像是一個巨大的機簧,嚴鶴臣便是其中的軸心,他從容周轉著紫禁城的每一處連接點,這個位置至關重要,尋常人很難勝任。

故而皇帝就算是此刻再想除之而後快,只怕都要暫且壓抑一二。就算日後再發作也是無妨的,今日有可乘之機就好了。

嚴鶴臣想得沒錯,宇文夔確實不能在這個档口,因為這個荒謬的理由處置他,可這口惡氣郁結在心裏,讓宇文夔混上上下都不爽快起來。

他瞧著柔順地跪在地上的明珠,看著她頭頂的發旋和腦後的碧玉簪子,水蔥一樣剔透玲瓏的丫頭,若是這般輕易拱手,當真是大大的不甘心。他瞧著嚴鶴臣,心中劃過一絲鄙夷來,一個閹豎,當真意外自己是什麽了,竟還有娶妻的打算,當真是不知好歹。

屋中的其他人不知曉皇帝心中的所思所想,也沒人敢擡起頭,不知過了多久,皇上淡淡道:“周福海。”

門外站著的黃門走進來,打了個千。宇文夔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用極冷淡的語氣道:“從內務府支白銀一百兩,算是朕給明珠添妝了。”

一百兩算是不小的數目了,這事兒竟就這般翻篇兒了?明珠伏在地上,額頭貼在長絨地毯上,恭恭敬敬道:“奴才謝皇上恩典。”

嚴鶴臣與她一起行禮,明珠的余光能看見嚴鶴臣與她一起緩緩彎下腰,驀地臉竟有點發燒,這算是什麽事呢?口口聲聲說是要替她選個良家子,倒最後反而把他自己搭進來了。

兩個人行了禮,一起從慎明閣裏退了出來,外頭驟雪初霽,天空微微放晴,已經有小黃門們拿著掃帚掃去門前的積雪,露出青石地磚來。

外頭微冷的空氣迎面吹來,臉上還帶著方才屋子裏的熱氣,這冷熱交替的功夫,明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冷是熱,臉上滾燙著,手卻冰涼。

這下子算是徹底把皇上得罪了,她自己是個奴才也就罷了,嚴鶴臣卻還是要在禦前行走的,以後要看著皇上的眉眼高低行事,如今沒得要被穿小鞋上眼藥。

方才在屋裏頭,聽著嚴鶴臣說著那些合婚和八字的事,只覺得心裏生出了很多不真實的感覺,只覺得他像早就準備好,勝券在握了似的。到底是嚴大人,事事想在人前,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她稀裏糊塗的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裏轉過什麽年頭,只覺得腦子裏混亂成一團,莫不是真要嫁給他吧,且不說明珠自己,但是嚴鶴臣這般的人,可選的余地太多,哪怕他是個宦臣,也會有數不清的人樂意把女兒塞給他。

一個庶出的女兒又如何,嫁給嚴鶴臣便成了實打實的真金白銀和權勢,那是多少人渴求不得的。

她的身份只怕是配不上嚴鶴臣的,她小心地問:“大人方才可是認真的?”

這話落在嚴鶴臣耳中卻是大大的變了味道,他微微偏著頭看了一眼明珠,她遲疑地立在原地,眼裏閃爍著些許茫然。嚴鶴臣覺得心裏像是空了一塊似的。

他如今成了人人唾罵,遺臭萬年的奸佞賊子,明珠是簪纓世族的錦繡嫡女,哪怕如今入宮做奴才,那也是高身段的女郎,如此放在一處,在如此重視門閥制服的乾朝,明珠的身份才是亮閃閃的金字招牌,是遠遠勝過他的,她原本不也早提過麽,要門第臉面相當的夫家,哪怕年齡大些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