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樣的請求不得不說是不合理的, 禦前的人出了岔子,掉腦袋也是他們的事,八竿子也打不上明珠, 可若是明珠自己插這一腳, 有什麽錯處,只怕是要連坐,掉腦袋都是輕的。

扶桑心裏也是不安,若是旁人也就算了,洗幹凈脖子等著就是了,偏偏是明珠,宮裏頭她的口碑最好,說她性子溫馴柔旎, 也不像旁的宮女等閑給人甩臉子,這才讓她覺得有一線生機。

天子一怒, 流血漂櫓,明珠沉默地聽著, 回過頭對其余幾個小宮女道:“你們就留在這,不要四處亂跑,我晚點回來。”

就這般得救了,扶桑滿眼不可置信, 她猛地跪下, 連磕了幾個頭:“好姐姐, 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你。”

明珠側身避過,然後去扶她:“我沒有十足十把握, 你帶我瞧瞧再說。”

她們的帳子都離得不遠,裏外裏幾分鐘的路,明珠進了帳子,就看見司寢的四個小宮女都紅著眼睛看著她。

明珠走上前,她們側身讓出一條路來,明珠一眼瞧見了那個鋪在床上的冕服,玄青色的錦緞,上面金線繡的團龍鱗鬣崢嶸,十足十的攝人,在衣袍的左面下擺處,像是被什麽利器劃了個口子。

明珠正反翻著看過,看向扶桑:“給我拿金線和蠶絲。”而後就坐在了床上,從針線奩裏頭拿出幾根針線來。

扶桑給她遞過來一個油燈明珠微微眯著眼睛,在袞袍的衣擺那裏飛針走線,室內只能聽見火燭爆燃的聲音,旁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就這般過了兩個時辰,天徹底都黑透了,明珠停了針線,把衣袍展開,一條五爪金龍騰飛出雲,目光凜冽,竟根本看不出修補的痕跡。

四個人都愣住了,扶桑看著明珠,口中喃喃道:“莫不是遇上了菩薩?”幾個人都紅著眼睛,拉著明珠,疊聲叫了好幾遍好姐姐,眼睛紅通通的,都是泫然欲泣的模樣。

七月十五,中元節。

天邊旋出一點微藍的光,鄭容接過扶桑手裏的袞服,走進了最大的那頂營帳,她把衣服抖開,在衣服上頭掃過一遍。天子衣物需要加著幾百倍小心,要時刻摸著裏頭會不會藏一根針,一個刀片,她的手指比眼睛還要好用,鄭容微微眯著眼,手指停在了袞袍左側的衣擺上。

上頭金龍出雲,這龍的神韻,比袞服上的任何一處,都要逼真。她不動聲色,又把衣服掛在了架子上,聽著營帳裏頭的動靜,她揮了揮手,示意宮女們給皇帝更衣。

以明珠的身份是不能入皇陵的,不過是遠遠地,在皇陵外頭跪著等著。這不是什麽清閑事,一連要跪上幾個時辰。

明珠哪怕是跪著,眼睛也已經活泛著四處看,她也明白,來這一趟,十有八九是要無功而返的。只是心裏上覺得,哪怕過來一趟,也覺得心裏能寬慰幾分。

他們這樣戴罪的身份,只怕離得遠遠的,明珠心裏也明白,這一次怕是又要無功而返了。就這般到了傍晚,前頭的皇上和主子娘娘們輪番兒吃了點東西,可宮女們就要生生忍著挨餓了。

一直到了傍晚,明珠才剛碰了飯碗,還沒吃兩口,鄭容就來了,她冷著臉:“明珠,你到我這裏來一趟。”

其余幾個宮女都擡起頭來,扶桑的手一瞬間攥緊了,她直愣愣地看著明珠,幾乎把手裏的碗打翻。

相比之下,反倒是明珠顯得從容得多了,她放下碗,溫吞著起身走到鄭容面前,鄭容的營帳離她們的都不算遠,明珠走進她的帳子,正瞧見那個搭在架子上的天子袞服。

“這是你的手筆,是嗎?”鄭容淡淡地問。

“是。”明珠也沒有隱瞞。

反倒是鄭容因為她的坦誠愣了一下,她微微眯著眼,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明珠,這小女郎眉目平靜,舉手投足都是四平八穩的模樣,好像心裏沒有半分畏懼似的。

“她們做事不利,是她們的錯,如今你摻和進來,可是犯了欺君之罪,你好大的膽子。”

明珠跪在地上,輕輕垂著眼睫:“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若是當真能躲過了,也是救人一命。”

宮裏從來都沒有這樣的人,在鄭容眼裏,明珠的所作所為都是傻瓜的行徑。為了旁人把自己搭進去。在掖庭裏浸淫已久,人人都曉得該如何給自己謀得最大的好處,而後趨利避害。

她就這般靜靜地看了明珠很久,而後平靜地一笑:“你這個宮女有意思,若你不是太後身邊的人,我倒想讓你去我的太禮監。”明珠和紫禁城裏的每一個人都不一樣,她幹凈也清澈,沒有私欲也沒有貪得無厭的嘴臉,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似的。

京畿下了雨,連綿不絕又瓢潑傾盆。在山腳下的扶風城裏,嚴鶴臣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連綿不絕的雨水,他身後站著一個人,輕聲對他說:“三個月以來,今上焦頭爛額,分/身乏術,宮內外的大事小情,周轉艱澀,想了很多法子難見成效,只怕早晚有一日還要求助於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