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嚴鶴臣定了定神, 而後在她不遠處方才連翹坐過的凳子上坐好,輕聲說:“皇上前幾日,賞了你, 是麽?”

明珠輕輕點頭。

就這般溫柔的好性情, 旁人說什麽都柔和地點頭,平白被潑了臟水也不反駁,也沒有想辯駁的欲望,從從容容地就懸了梁子,嚴鶴臣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怪她輕縱生命,偏偏她坐在燭燈下,溫馴乖巧的模樣,指責的話, 讓他半分也說不出口。罷了,送佛送到西, 還是要慢慢來。

“皇上鮮少這般刻意關照誰,這倒是說明對你上心了, ”嚴鶴臣似乎笑了笑,“你是聰明人,日後的路只會更好走。宮裏的腌臜事太多了,過去有, 往後還會有, 這些事不能入你的心, 可你也不能被人算計了,要知道該怎麽反擊。若是想查什麽, 盡管告訴我,我來辦。”

嚴鶴臣這是在教她如何在宮裏生存,教她不該坐以待斃,明珠坐直了身子,輕聲說:“我想查這偶人是從誰手裏出來的。”

嚴鶴臣輕輕搖搖頭,沉靜如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再想想,這事從根兒上看,該怎麽查?”

明珠微微垂下眼,仔細思索了一會兒,擡起眼看他:“要查一查,是誰把偶人埋在四庫館的。”

嚴鶴臣遞給她一個贊賞的眼神,喊了一聲劉全有,外頭的門開了,劉全有壓著一個鬼頭鬼腦的小太監走了進來,摁著他跪下。

“宮裏頭每個宮外面都有看門的,平日裏太監要是往各宮送東西,都是二人一組,不許獨自行動,只要留心去問,就知道是哪個人幹的好事。只是你不能慌,你要細心。”嚴鶴臣看了一眼劉全有,劉全有踢了那個小太監一腳,“都到這時候了,還不說實話?”

那小黃門叩頭如搗蒜:“大人恕罪,前幾日,那鄭貴人身邊的紫蘇來找我,給奴才一個金葉子,然後讓奴才把一個帕子連同帕子裏的東西埋在四庫館的樹根底下,奴才財迷了心竅,這才做了蠢事,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嚴鶴臣冷冷道:“先把他嚴加看管起來,盯緊了,不許他自戕。”劉全有拉著他走了出去,從外頭把門關緊。

“鄭貴人自己給自己搭了戲台子,你來說說,該怎麽辦?”

明珠很少聽到嚴鶴臣用這樣平靜的語氣說話,他的語氣似乎帶了幾分誘哄,也帶了幾分鼓勵,讓她按照他的想法一步一步說下去。

“按照宮規,這個小黃門該怎麽處置?”

嚴鶴臣似乎一笑,淡淡道:“杖斃。”

這不留痕跡的兩個字,說得明珠打了個冷戰,嚴鶴臣見自己把她嚇到了,有些不自然:“你不用怕,這是他自己做了糊塗事該有的下場,若是在景帝時期,”他突然頓了頓,不過又若無其事地接過話,“小太監做了錯事,撲殺、車裂都是有的。不過挨過一刀的東西,也得了一些體恤,做太監的,若是砍頭,也向來不用拖到菜市口斬首,一般都給我們留些臉面來。”

聽著他把自己也歸集在太監這類人裏,明珠心裏竟升起了幾分澀然。嚴鶴臣倒是神情如常:“不過,杖斃了他是萬萬不夠的,方才你也聽見了,鄭貴人自己給自己斷了後路,這事若是輕描淡寫地算了,以後會更肆無忌憚,不過這事,自然要由皇上來處置。”

看樣子,嚴鶴臣已經想好了後面的招數,明珠輕輕點了點頭:“我已經好多了,今天晚上,我去和連翹睡吧。”

嚴鶴臣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好。”到底於理不合,日後若是送她入宮,說她在一個太監的床上睡過,像什麽樣子。

嚴恪給她攏著披風,送她出門,連翹的住處是司禮監外的廂房,雖說是廂房,可卻是嚴恪專門安排好的,裏面攏了炭盆,門窗都修得很結實,看樣子,嚴鶴臣確實打定了主意,讓她常住在這裏了。

這一夜,嚴鶴臣睡得並不安穩,合上眼,就能聞到一股極淡的,屬於明珠身上特有的味道,在黑暗中,嚴鶴臣睜開眼,鄭貴人,槿嬪,姚皇後,這些人的臉都在他眼前閃過,只怕明日又是血雨腥風,他輕輕閉上眼,明珠的臉龐出現在他的眼前。

初六這日一早,皇上在慎明閣起身,有黃門宮女上前為他整飭著裝,宇文夔腰間掛著青玉佩綬,他身邊的貼身太監劉炳全為他在佩綬邊上,加了一個絡子。

宇文夔瞧見了,用手擺弄了一下問:“手藝倒是不錯。”

劉炳全笑著說:“還是早先皇後讓人送過來的,說是今年內務府給娘娘送去的,娘娘覺得這個顏色好,專門獻給皇上。您知道這絡子是誰打的?奴才也是前一陣才聽說,原來是明珠姑娘打的。”

宇文夔哦了一聲,想到什麽似的問:“明珠如今人在哪呢?一會下了朝,讓她來慎明閣,前陣子朕讓她看書,也不知道她看沒看出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