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姜太醫見她沒有反應, 也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捏著胡子道:“按理說人是救過來了,只是怕是時間久了, 傷了腦子。明珠姑娘不見醒轉, 只怕是心中沒有生機,已坦然就死的緣故。”

嚴鶴臣聽著,嗯了聲,語氣平平:“不過是個丫頭,交由給您醫治就是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能不能救得過來看她造化。”他語氣說得平靜不帶感情,身後的嚴恪卻是暗暗咋舌, 心道方才那大步流星的樣子,不像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明珠躺在床上, 巴掌大的臉,白皙的皮膚, 配著青紫的淤痕,嚴鶴臣收回目光,繞出了屏風。

外頭的明間裏站了一屋子人,嚴鶴臣的頭發絲上還沾著水, 身上行蟒的衣擺濕了一半, 可偏氣魄懾人, 整個人身上都帶著一股煞氣。

黃全真已經帶著兩個小黃門趕到了司禮監,司禮監是二十四監之首, 闔宮上下的宦官黃門皆以司禮監為尊,嚴鶴臣上下打量著黃全真,黃全真被他白刃一般的目光掃過,只覺兩股戰戰。

地上鋪了長絨毯,嚴鶴臣的緞鞋踏上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嚴鶴臣走到他面前,離他不過三步遠,黃全真甚至已經能夠感受到他身上濕淋淋的水汽,和融進骨子裏的龍涎香氣,嚴鶴臣的聲音平靜極了,偏一字一頓,聲聲入耳:“說,明珠姑娘是怎麽回事?”

也不知怎的膝頭子一軟,黃全真跪在了地毯上面。

“鄭……鄭小主,明珠姑娘釘了偶人,以巫蠱之術……詛咒鄭小主。”黃全真說話說得結結巴巴,心裏慌得幾乎長草,根本不敢擡頭看嚴鶴臣一眼。嚴鶴臣聽了個七七八八,大概是聽懂了。

昨日入夜十分,嚴恪從宮裏放了信鴿出來,宮裏每日都要送消息傳達聖聽,故而嚴鶴臣收個鴿子,也並不引人矚目。鴿子的腿上只綁了一張字條:明珠被送入北三所。

千百雙眼睛在盯著紫禁城,明珠的身上也不知究竟匯集了多少目光,從他離開了掖庭,那些人就已然開始蠢蠢欲動。嚴鶴臣隨侍鑾駕,本不該私自回京。他拿著字條,只猶豫了一瞬,就離開了大帳,解開了自己的馬韁。

整整一夜,他朝著北極星的方向催馬前行,沒有穿蓑衣,他的衣服被雨水打得盡濕。到了禁庭,他甚至來不及換衣服,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若是晚了,只怕就留不住她了。

巫蠱?就憑明珠的腦子,怎麽會和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扯上幹系。

“槿嬪,鄭貴人。”嚴鶴臣心裏已經有了考量,正忖度著,突然聽見屏風後面有動靜,姜太醫幾步出來,給嚴鶴臣行了禮,他說:“明珠姑娘醒了。”

嚴鶴臣一愣,猛地站起身向屏風後面走去。嚴恪有眼色得緊,立刻對著跪了一地的人說:“各位都出去吧,同是做奴才的,嚴大人知道各位的苦衷,斷然不會難為諸位的,若有什麽事兒我再知會您。”

一個小黃門把黃全真扶了起來,等眾人都散了,他才猶猶豫豫地走到嚴恪身邊,從懷裏掏了塊碎銀子塞進嚴恪手裏:“您是在嚴大人跟前兒最能說得上話的,還請您替我美言一二。”

嚴恪笑得像個彌勒佛:“您放心吧,得了機會,肯定少不了和幹爹道您的好兒。”這最後幾個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黃全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心裏有幾分忐忑,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等人都散得一幹二凈,嚴恪在地上啐了一口:“腸子都壞透了,什麽昧心錢都敢收,什麽黑心事都敢做。”而後轉頭看向西配殿,外頭淅淅瀝瀝的雨點拍打著直欞窗,室內點著油燈,嚴鶴臣的影子就落在窗戶上。

嚴恪心裏惴惴的,只覺得幹爹似乎對明珠姑娘也太緊張了點。

嚴鶴臣繞過屏風,覺得沒來由的一陣心悸。他擡起眼,就看見拔步床上臥著的女郎。她頭側向裏面,只能看見脖子上觸目驚心的淤痕。她聽見動靜,艱難地轉過頭來。

姜太醫站在一邊說:“傷了姑娘的嗓子,這一半天說話只怕是費點事,命算是救回來了。”

嚴鶴臣輕聲說有勞了,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這陣子明珠還要勞煩您了。”他直接叫了明珠的名字,不像過去近乎調侃的繾綣味道,只念出了這孤零零的兩個字。明珠,像是熟稔,又像是溫柔。

姜太醫說了應該的,推脫不過,還是收下了銀子。

室內只余他們二人,明珠睜著明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嚴鶴臣站在離她四五步遠的地方,他腦子裏在想,該如何開口對她講第一句話。突然卻見那女郎的眼睛裏,一滴一滴地滾出淚珠來。

眼淚像不要錢似的往外湧,撲簌簌地打濕了她鬢角的頭發,嚴鶴臣走上前,在她床邊的杌子上坐下,看著她無聲地飲泣,哭得近乎不能自已。剛從生死邊緣闖過來,嚴鶴臣不知道她到底是恐懼還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