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事在明珠心裏也算是翻了篇兒,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她活得通透得緊,當放下的也能放得下。

這幾日天氣稍稍回暖了幾分,夜裏月明星稀,院子裏頭的梧桐樹落了一地的葉子,襄平長公主不讓人去打掃,鞋子踩在上面,都會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明珠站在院子裏值夜。天氣也不復過去的和暖,明珠穿著加了棉花的琵琶襟襖子,站在廊檐下頭發呆。

冷月皎皎,掛在梧桐樹的樹梢上。明珠看著看著,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踏在石板路上的葉子上,明珠迷茫地擡眼看去,整個人卻像被釘住一般愣在原地。

冷冷的月光潑了他一身,他掖著手站在院子正中,身上籠罩著一層朦朧而清冷的光。他幽深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突然開口:“你為什麽嘆氣?”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清清冷冷的,沒有太多情緒。

明珠還沉浸在難以置信之中,她張了張嘴,答非所問:“公主已經睡下了,嚴大人有事明日再來吧。”

嚴鶴臣似乎牽動了一下嘴角,他垂下眼,靜靜道:“我今日是來找你的。”

嚴鶴臣是宮裏殺人不見血的活閻王,怎麽專程來找她,這話傳入明珠耳中,明珠竟狠狠打了個冷戰,一句話幾乎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你還活著嗎?”

夜風吹過廊檐下頭的大紅燈籠,燭影搖曳著,照在嚴鶴臣纖長的身上,在青石板路上投出綽綽的影子來。該是個活人,明珠自覺失言,索性咬住嘴唇,閉了嘴。

空氣裏都是靜靜的,嚴鶴臣絲毫瞧不出在襄平長公主面前巧舌如簧的模樣,過了不知多久,嚴鶴臣緩緩擡起手,從懷裏取出了一個東西,他往前走了兩步,拉過明珠的手。

明珠這才發現,竟然是她之前拿給嚴恪的鐲子。在月色中閃著幽幽的光。嚴鶴臣低著眉眼,把鐲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才輕聲說:“你同我說說,究竟是怎麽想的,為何要在這時候攪這渾水呢?我若是死了,你的秘密也就再無人知了。”

明珠的手被他攥著,腦子裏有些發蒙,她呐呐道:“到底大人有恩於我。”

這算哪門子恩情,嚴鶴臣看著明珠圓圓的眼睛,和白皙的下巴,只覺得像是做夢一樣。宮裏人人都打著自己的算盤,樂意錦上添花的人多,可若說雪中送炭,只怕是沒有。

可他瞧著明珠手腕上亮閃閃的鐲子,只覺得好笑,兜兜轉轉,那麽多人,人人都只願獨善其身,反倒是這小小女郎,竟想要為他一盡綿薄之力,這讓他生出一種荒謬感來。

月色冷冷的,他瞧著明珠,她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這雙眼睛還是一雙孩童般的眼睛,黑眼珠多白眼珠少,她綰著螺髻,露出的耳朵上,還能看出細小的絨毛。

這雙眼睛裏半分雜質都沒有,這是不屬於掖庭的眼睛,就像明珠這樣清澈的女郎,甚至都不能屬於這個空曠又孤寂的皇庭。

也不知就這樣沉默了多久,嚴鶴臣終於開口:“原本我們的約定先不作數,我身上的幹系沒有撇清,與我過從甚密,只怕對你不好。”他頓了頓,又漫不經心地補充,“既然允諾了你,你的事,掖庭裏頭也不會有旁人知曉,你只管安心做你的事就好。”

明珠點頭稱喏,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問出自己的疑慮。她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嚴鶴臣又是如何從暴室裏頭出來,又是如何把自己摘出去。可思來想去,她不過一個微末奴才,人微言輕,哪裏輪得上管這些個閑事兒。

於是,就在這日,頭頂穹廬漫天,他看著嚴鶴臣緩步出了昭陽宮的門,往日他每次來,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退,像今日這般閑庭信步卻是頭一次。

她看著嚴鶴臣清臒的背影,而後收回目光,垂下眼睛。手腕上的鐲子沉甸甸的,好像還帶著他手指收緊的力氣一樣。

嚴鶴臣到底是用了些手段,把自己撇清了幹系,又過了三五日,日子卻又好像回到從前了一樣。後宮裏頭的大小事宜依舊皆由嚴鶴臣一手管理,他人前人後臉上都帶著春風拂面的笑意,到襄平長公主宮裏的問安,也和過去一般無二。

人人都只道日子回到了過去似的,可明珠卻覺得不同了。掖庭裏面又無聲無息地沒了很多人,嚴鶴臣把很多新的面孔安插到了闔宮各個角落,他站在高高的漢白玉丹壁上,眉眼間都是冷峻和肅殺。

襄平長公主年歲已經不輕了,至少在京畿裏頭待嫁的貴女中,年齡已經是最高的了,人人只道皇上舍不得妹妹,可襄平長公主自己卻明白得緊,皇上只想待價而沽,把她賣個好價錢罷了。

嚴鶴臣自脫罪之後,雖然依舊像過去的時候一樣,隔一兩日就到她宮中來,可襄平長公主知道嚴鶴臣和過去不一樣了,她日日放在眼中的人,有個風吹草動,她自然敏銳的覺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