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明珠嗯了聲,拎著裙子登上了踏跺,流丹站在廊檐底下,一雙杏眸映著燭光:“公主在暖閣裏頭。”

這次怕是當真惹惱了主子,明珠暗自懊悔自己方才跟著嚴鶴臣出宮去,早知他和公主的關系非同一般,若是公主吃了飛醋要拿她出氣,可當真是冤。

進了暖閣,裏頭鋪著長絨毯,繡鞋踩在上頭,半點聲音都無,公主斜臥在美人靠上,手裏握著本書,明珠上前給她行禮。襄平長公主卻像沒瞧見似的,自顧翻著書頁。明珠只能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

“去哪了?”過了很久,才聽得長公主的嗓子響起來,依舊是甜膩的嗓子,卻像藏了冰渣子。

“回公主的話,奴才去了暢春園。”

長公主把書撂下,她的手就這般虛虛地搭在桌子上,她模樣生得好,這雙柔荑更是纖若無骨,她撐著身子柔柔地坐直,流丹給她披了一件豆綠色的薄氅。

“暢春園?”襄平長公主笑著瞧向流丹,“你瞧,這樣的身份都敢去暢春園。”

流丹一雙杏目淡淡地看著明珠:“你可知暢春園是什麽地方?這是宮裏面的主子娘娘們賞花遊玩的地方,你這末流奴才,吃了豹子膽不成?”

分明是嚴鶴臣帶她去的,可明珠不傻,她只管跪著:“是奴才貪玩,請主子責罰。”

見她不辯駁,襄平長公主微微愣了一下,而後緩緩倚在靠背上:“去跪在院子裏頭,天明再起來。”宮女都是要臉面的人,若是責罰大多是不給晚飯罷了,這直挺挺地在院子裏跪一夜,已經是極重的責罰了。

白術一直站在門口,她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明珠,忖度一二,還是走上前跪下:“主子,明珠初來乍到,難免不太適應,還請主子寬宥一二……”

襄平長公主掀起眼皮:“既然初來乍到,那就更應該長長規矩,今日在這不守規矩,若是明日到皇上面前也沒個規矩,就是要掉腦袋了。”

明珠咬著下唇看了白術一眼,白術性子溫和,對手下的小宮女都很好,明珠擔心她也被長公主責罰,用眼神示意她別再說了,而後俯首道:“奴才這就去。”她模樣謙卑,額頭貼在地毯上,也不替自己委屈。

司禮監的燭火還亮著,夏夜的晚風吹得大紅燈籠左搖右晃,室內的燈火燭光朦朦朧朧的,把嚴鶴臣的側臉映在墻壁上,他身上像籠著煙霧一樣的燭光。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黃門呵著腰走進來,手裏拿著幾本折子,折子上萬字團紋映著盈盈燭光:“這是兩廣總督送上來的折子,還請幹爹過目。”這小黃門名叫嚴恪,眉清目秀的模樣,是自打一進宮的時候就跟在嚴鶴臣身邊的人。

嚴鶴臣把折子接過也不翻開就放在手邊,嚴恪拿過一旁的朱砂,研磨了一會兒,打量了一下嚴鶴臣的臉色,才小心翼翼地對嚴鶴臣說:“幹爹,長公主剛剛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

手中朱筆不停,嚴鶴臣眼中無波無瀾,一片浩瀚:“怎麽了?”

“明珠……”嚴恪看著幹爹的臉色,又說,“就是那個明珠姑娘,被罰跪在院子裏,已經跪了一個時辰了,聽昭和宮的小宮女說,怕是要跪一夜,幹爹……可要去看看?”

嚴鶴臣拿著朱筆在奏折上寫了兩筆:“長公主發脾氣,也總要有個由頭,可知道是因為什麽?”

嚴恪垂著頭:“這倒是不知道,只說是要給她長長規矩。”

嚴鶴臣翻開一本折子,順手把燈燭挪得更近幾分:“既然是長規矩,我去算什麽,她是長公主的奴才,又不是我的。”他掀起眼皮看向嚴恪,“怎麽,你若是看不慣,自個兒去找長公主說。”

嚴恪諾諾稱不敢,他又給嚴鶴臣的茶盞裏頭續了熱水,打了個千走出了屋子。嚴鶴臣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批紅,批了兩個時辰,聽到呼呼的風聲拍打著窗框,他看了看天色,又把目光轉回到眼前的奏折上。

嚴恪站在屋外困得打晃,只聽得木門吱呀著響起,緊跟著就聽見嚴鶴臣清清冷冷的聲音:“若是困了,就回去睡。”一瞬間冷汗直冒,嚴恪趕緊跪下:“奴才不敢。”

嚴鶴臣也懶得在今日說他,自顧道:“隨我去一趟昭和宮。”

昭和宮的燈依舊亮著,襄平長公主向來喜歡闔宮上下都燈火通明的樣子,每年昭和宮的燈油錢都是各宮之首,嚴鶴臣進了院子,就瞧見跪在廊檐下的明珠。

小小的女郎不過十五六歲,兩腮還豐盈著,身姿也不算窈窕玲瓏,她直挺挺地跪著,額頭上細碎的絨發隨著夜風輕輕搖動著,她垂著眼睛,一動不動地,模樣瞧著有幾分倔強的可愛。

嚴鶴臣的目光不過是一掃便收了回來,他掖著手,黑緞雲頭靴上面一絲土都沒有,他捏了捏腰間的羊脂佩綬,自明珠身邊往內宮走,明珠垂著頭,也不看他,光聽這動靜和排場,就曉得是這位嚴大人到了,他走路都像是帶著風似的,一股極淡的龍涎香的味道從他衣袂紛飛見流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