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明珠垂著眼睛回話:“奴才是上個月來的,一直在庭院裏做事,今日白術姐姐染了寒症,奴才便頂替了她的活計。”

長公主哦了聲,又上下審視她一遍,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紅艷艷的蔻丹:“是鶴臣叫你來的?”

明珠猜不準她的心思,只低頭說是。

明晃晃的陽光從直欞窗外透進來,灑在地上的鋪的長絨地毯上,長公主似是乏味了:“叫流丹進來吧。”似乎想到什麽,又淡淡吩咐,“日後你就留在內宮吧,我身邊還缺個服侍穿衣的。”

就因著長公主這一句話,明珠自那日起便貼身侍奉起長公主的飲食起居來。

一晃又是三五天,這日戌時一刻剛過,嚴鶴臣便踏著月色來了,倒比往常早些。如今已經過了暑熱最盛的日子,到了這個時辰,風已經帶了幾分清爽。

今日是嚴鶴臣在司禮監當值,折子送到他案頭讓他批紅,這是皇上給的恩寵,司禮監掌印名叫宋福海,不惑年歲,景帝在位時便隨侍在側,如今不大管事了,司禮監秉筆有三人,另外二人皆唯嚴鶴臣馬首是瞻,他儼然已經成了司禮監的主子。

月色泠然,疏星清淺。明珠正在挑燈燭的時候,嚴鶴臣撩開了門簾子和她打了個照面。明珠放下燈罩,亭亭地向他道了個萬福。

嚴鶴臣掃了她一樣,沒說話,率先向裏屋走。只聽見長公主嬌俏的嗓音響起:“你來了。”像是剛出鍋的芋圓,黏軟的,讓人聽了心肝發顫。

明珠站在明間只覺得尷尬,不知該走還是該留。這個档口,便聽見嚴鶴臣的聲音:“怎麽把明珠調到眼前來了,可是內宮裏有哪個丫頭辦事不得力?我替你發落了。”

“都是你挑來的人,哪有不得力的,”長公主笑笑,似乎是在品茶,汝窯的茶盞,有一下沒一下的用茶蓋子撇去茶葉浮沫,“你把自己的人都送到本宮眼前了,我自然要給你個面子。”

這話裏帶著幾分意味深長,嚴鶴臣低低地在笑,胸腔都在震顫:“怎麽就成了我的人。不過是我瞧著極好的丫頭,送到你這正合適。就像這雀舌茶,玉壺烹雀舌,金碗注龍團。才不算辜負。”

等閑把龍字掛在嘴邊,沒來的卻讓明珠一陣瑟縮,她下意識地看向大門,門關的緊緊的,流丹正站在門口守著,想來也不會有人聽見。只是她們二人絲毫沒有避諱她的意思,這讓明珠覺得不安,莫要到時候殺她滅口,她可惜命得緊。

可長公主卻不依不饒地:“哪個是雀舌,哪個又是玉壺,你可要給我說清楚。”

明珠聽著他們在裏頭交談,心中暗暗咋舌,這嚴大人果真好本事,看這架勢只怕和公主的關系亦是非同一般。明間和暖閣隔著門,他們似乎在說旁的東西,聲音降了下來,也聽不真切了,明珠暗暗松了口氣。

又過了一刻鐘的功夫,只聽見公主在暖閣裏頭說了句:“明珠,替我送嚴大人。”

緊跟著,就看見嚴鶴臣推開門走了出來。燭光盈盈地灑在他身上的行蟒上,襟口處的螭紋騰飛,格外懾人。

明珠口中稱喏,上前一步給嚴鶴臣打簾:“大人請。”

庭院裏的風吹進來,吹得嚴鶴臣的曳撒袍擺微微揚起,一道一道的褶皺也分外清晰的模樣,上頭的銀線在月光下像流動的水,明珠從流丹手裏接過宮燈替他打亮。

本該是送到門口的,明珠擎著六合宮燈走到門口,嚴鶴臣站定了身子,側過臉來瞧他,笑著說:“往前走一會便是暢春園,春末時從雲南進了幾盆瓊花,掐算著日子也該開了,不如和我一同瞧瞧?”

好一副閑情雅致的模樣,明珠可不敢和他看什麽勞什子的花,莫不是找了旁的理由想無聲無息地除掉她。想到這,明珠擡起臉,笑著說:“大人美意,本不該拒絕,只是公主身邊不能離了人,我自個兒跑出去了,不像話。”

嚴鶴臣忍不出嗤笑,語氣不鹹不淡地:“公主身邊確實離不了人,可也輪不上你。這瓊花一年只開這一回,尋常人可也沒這個眼福。”

這人好端端地站著,嘴巴卻刻薄得緊,明珠臉上微微一哂,三言兩句間,嚴鶴臣堵得她都找不到回絕的話來。

嚴鶴臣見她不吱聲,略彎了唇角,踅身邁著步子往前走,也不管她跟上沒有。明珠猶豫了一下,終歸還是跟在他背後一同向暢春園走去。

暢春園在內廷西北角,本就是給西六宮的娘娘們賞景用的,可今上後宮不豐,西六宮裏頭正經的主子沒幾個,一路上也冷冷清清的。

明珠走在嚴鶴臣身後,看著他頎長的影子投在三五步前頭,她的繡鞋每回都要踩上一樣。她覺得好玩,把目光投在地上,稍稍快了些步子,離嚴鶴臣的影子又近了幾分。

“好好走路。”這聲音淡淡的,沒有什麽情緒,可偏把明珠嚇了一跳,這人莫不是後腦勺都長了眼,她悄悄撇了撇嘴,垂著頭不再敢有什麽小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