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嚴鶴臣擡步走到她面前,明珠垂著眼,輕輕給他行禮。

那涼得像水一樣的目光把她打量個遍,明珠只聽得他似乎是輕輕一笑,聲音淡淡的:“果真珠圓玉潤的有福相。”聽他這語氣,像是頭一次瞧見她一般。

“走吧。”嚴鶴臣踅身往門外走,似是想起了什麽,又站定了念她的名字,“明珠。”這二字從他嘴裏出來,總好似帶著一股繾綣的味道。明珠自認為在心眼上比不過他,只顧低頭走路,不言不語。

出了群芳館的門,嚴鶴臣遣散了四個小黃門,打發他們做旁的事,只有他獨自走在前頭,明珠小步跟在他身後。

“明珠是哪裏人呢?”許是覺得這般幹走太乏味,嚴鶴臣站定了身子側身瞧她,嘴邊掛著笑,只是笑透不進眼裏去。

明珠也不看他,依舊低著頭:“我是河間人。”

“張季堯張大人,你可識得?”

天瓦藍瓦藍的,嚴鶴臣的官靴踏在地上,輕的沒有什麽聲音,明珠輕聲說:“家父張季堯。”

張季堯本是景帝在位時的恩科榜眼,一直默默無聞的過了數年,十年前掖庭宮變,他跟對了主子。今上禦極後,他的位置扶搖直上,一直坐到了太師的位子。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話當真不假。

就這麽安穩著過了三年,正值北方有鮮卑族擾境,張季堯的長子是禦前行走的羽林郎,被派遣至邊關,沒過半年便捐身沙場。

張季堯痛失愛子,索性上書乞骸骨,皇上再三挽留不得,只能在河間府給他封了五品官,不過是掛個銜兒的清閑職位。可自聖祖帝起就有個規矩,每過三年選一回宮女,是從朝中五品之下七品之上的臣子家中選,明珠正在其列。

張季堯的女兒前腳入了宮,皇帝就大張旗鼓地指明留下她,既安撫了她父親,也算是給朝中的老臣們吃一顆定心丸。切莫小瞧皇上這句話,闔宮上下都要掂量一下,等閑不敢給她難堪,日後又保不齊賜給哪位皇親國戚,也算是全了皇帝的一派仁心了。

明珠這身份微妙得緊,沒人敢輕視她。

明珠吃不準他是明知故問還是當真不知道,她的身份本也不是秘密,一同選進宮的宮女裏就有不少人心裏有數,更何況是這位生得七巧玲瓏心肝的人物。

她垂著眼只管走著,腦袋裏還在轉著念頭,沒料到前頭的嚴鶴臣已經停了步子,她一個不查就撞了個正著。一下子回過神來,心裏頭惴惴的,忙跪下:“奴才疏忽了。”

早前那個敢擡眼瞅他,咄咄逼人的女郎,如今乖順的像個貓兒,只是看似收了爪子,只怕心裏還有著幾分烈性,嚴鶴臣今日看似心情極好,也不苛責:“不要動不動就跪的,我同你一樣是皇上的奴才,你跪我算什麽?”說著伸手虛虛地扶她起來。

明珠不敢由他扶著,自己站了起來,垂著眼睛說:“大人在宮裏時間久了,算是我的半個長輩,有不當的地方,自然要請大人指正周全。”

果真是個嘴巴討巧的,嚴鶴臣不和她爭論這個,只微微揚起下巴示意:“這就到了。”他的下巴有棱有角像是劍削,皮膚像羊脂玉一般瑩然白皙,明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覺自己竟已走到了昭和宮門口。

“襄平長公主宮裏缺個做灑掃的宮女,你是個伶俐的,想來也不能出什麽岔子。”嚴鶴臣掖著手,漫不經心地說,“只是這昭和宮裏只長了一張嘴。若是有個雜音,便不中聽了,你說是不是?”

這便是敲打她,明珠福了福:“奴才自然唯大人馬首是瞻。”

嚴鶴臣似笑非笑地瞧她:“姑娘說笑話給我呢?昭和宮裏的主子是長公主,我算什麽呢,姑娘這話若被公主聽去,公主怕是要罰我。”

不知怎的,明珠卻想起那日夜裏,嚴鶴臣便是從這宮裏出來的,雖說這司禮監裏頭都是宦臣,算不得男人,只是司禮監算是外廷,等閑時候是不能入內廷的,更何況是在人定之後還留在公主宮裏。

明珠沒有深思,主子們的事不是她該操心的,任由嚴鶴臣引著登上五級踏跺,過了垂花門。垂花門做功考究,麻葉梁頭底下的短柱雕成花萼雲和石榴頭,垂柱上鏤刻著"玉棠富貴"、"福祿壽喜"的吉祥圖案,從這也瞧得出皇上對這個妹妹頗為愛重。

垂花門後頭有十字甬路和抄手遊廊,宮裏頭靜靜的,站在廊檐底下侍弄花草的宮女見到嚴鶴臣也不覺得意外,四平八穩地給他道了萬福。

“日後你就留在這,白術。”聽到嚴鶴臣叫她,那個侍弄花草的宮女就走了過來。

“你帶著明珠轉轉,晚上幫她把東西收拾一下。”白術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宮門口的繡芙蓉花的門簾子一挑,走出一位穿梧枝綠色褃子的宮女來,看衣著該是公主貼身的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