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驀地,那人擡步緩緩向她走來,四平八穩的步子不疾不徐。不過幾個呼吸間就走到了她面前。明珠下意識斂衽行禮。

嚴鶴臣靜靜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看衣著該是夏至之後新選進來的宮女,已經這個時辰了,按理說各宮下鑰,早就不該有人走動了,可偏偏就有人跑了出來。

“來這做什麽?”他的聲音極是好聽,像珠玉相撞,低沉而平淡,只是依舊淡淡的,半分喜怒也聽不出。明珠微微咬住下唇,垂著眼不敢看他:“白日裏丟了東西,出來尋。”

“阿雙就這麽放你出來了?她當真是有膽子。”雙姑姑是入宮十幾年的老宮人了,人人都尊她一聲雙姑姑,眼前這人偏敢直呼她的名,可見不是什麽簡單人物。明珠心思純良,可腦子不笨,雙姑姑過了年就要放出宮配人了,在深宮裏頭蹉跎了這麽些年,終於要熬出頭了,哪能在這時候出了岔子。

“是我自己跑來的,不關雙姑姑的事,你莫要把不相幹的人牽扯上。”她擡著眼,一雙眼灼人得很,和他對視也沒有畏懼的表情。有趣得緊,這宮裏頭已經好多年沒有人敢這般咄咄地和他講話了。

驀地,他擡起手扼住了明珠的脖子,明明是夏日裏,這只手像冰塊似的冷。明珠難以置信地瞧著他,只見那人眼中霧沉沉的一片,看不見底,微挑眼角三分淩厲肅殺之氣,讓人根本忽視不掉。

眼前一片暈黑,明珠的臉開始慢慢漲紅,她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覺得自己好像成了灘塗上垂死跳動的魚。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卻突然松開了手,明珠跌坐在地上大力的咳嗽著。在掖庭這無邊的夜色裏,顯得突兀極了,卻沒人敢出來詢問。

“你叫什麽?”嚴鶴臣淡淡地問,聲音好似從遠方飄來一般,縹縹緲緲的,散在夜色裏頭。

明珠咳了好一會,才嘶啞著嗓子說:“明珠。”

那人許久沒有出聲,而後似笑非笑地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明珠。”這二字柔旎地在他的唇齒間滾過,卻像是在喚微不足道的阿貓阿狗一般。

“人定之後不準再走動了,規矩都記到哪去了?今日寬宥你一次,若有下回,便拖去暴室。”他說話的時候眉眼舒展,平淡而沒有感情,眼中似有若無地帶著三分悲憫,哪能想到他方才差點奪了她的性命。

明珠咳著點頭,那人似笑非笑地倪了她一眼,轉過身走了,從始至終,他的手中都握著那盞宮燈,暖黃的顏色照著他周遭的一小塊土地,他後背挺得筆直,卻不像尋常宮人一般常年含著胸,一副奴顏婢膝的模樣。

明珠艱難地站起身,只覺一陣後怕,險些就把命送在這裏,也來不及細想這人的來頭,踉蹌著按照來路走回了群芳館。

雙姑姑站在門口等著,眉心緊皺,看見她回來,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悅:“原本不是說好一刻鐘麽,這都過了半個時辰了。”

緊跟著卻瞧見了她脖子上的紅痕,明珠皮膚雪白剔透,這紅色的指痕分外觸目驚心。雙姑姑一怔,把她拉進了自己房裏。

“這是怎麽回事?”

明珠咬著嘴唇,猶豫了一下,說了實話:“我在昭和宮門口碰見了一位大人,身上穿著飛魚服,他問我為何走動,而後就……”

雙姑姑沉默地聽著,過了很久淡淡道:“今夜你睡在我這裏,莫要同旁人提起。”說著遞了一盒藥膏過來,“自己上藥。”

明珠接過,遲疑的說:“那能否同連翹她們說一聲,莫叫她們擔心。”雙姑姑點頭說知道了。

猶豫了一下,明珠又問:“姑姑可知……他是何人?”

夜色深深,夜風吹得梧桐樹嘩嘩作響,影子落在窗框上,晃來晃去。廊檐下的大紅燈籠和鐵絲鉤子摩擦著傳來嘶啞的聲音。雙姑姑轉過臉,燭光半明半昧地打在她的臉上,她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他是司禮監秉筆,只認規矩不認人情,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你在他手下逃了一命,也算是運氣。”

雙姑姑是在掖庭浸淫許久的人,這盒藥膏竟有奇效,一個晚上的功夫,脖子上的指痕就已經看不清了,只余下三五淡紅的斑點,用香粉遮掩過就更看不出來了。

一大早上,連翹拉著明珠的手,紅著眼睛說:“我擔心了整整一夜,若你因為我出了什麽事,我可真是成了罪人了。雙姑姑晚上告訴我你回來了,可偏又不叫我去見你,真是愁煞人了。”

明珠看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只覺得心情也歡快了一些,從袖子裏把簪子掏出來放在她手上:“雙姑姑昨天晚上單獨教給我一些規矩,時辰也晚了,便讓我同她宿在一起了,哪能有事呢。”

連翹拿著簪子,擡起眼真誠地說:“若真為這簪子,讓姐姐出了事,我可真是難辭其咎了。”明珠笑笑說不打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