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周

我隨口誇了誇，沒放在心上。

這麽厲害啊。

當天半夜，小陳說，你知道嗎？喬治.阿瑪尼原來也是個裁縫，後來他創辦了自己的品牌。

我們家從前有一台老式的縫紉機，我會用哦。

啥？

啥？

你說我要不要買個小型的電動縫紉機，或許我有這方面的天賦呢。

有一天我叫他幫忙縫個扣子，他縫完之後很激動，說，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本來想成為一個裁縫，我很喜歡縫東西。

裁縫？還是喬治.阿瑪尼？

他還有一個未經開采的理想。

我可以變成中國的喬治.阿瑪尼啊……

小陳的美食博主之路，大概是因為沒得到正向反饋，總顯得有點奄奄一息。

他跟我說完後，我以為第二天會在家裏看見一個縫紉機，沒想到小陳用一種忍辱負重的表情，告訴我：我現在唯一的夢想，就是艾文考上一所好小學。

不行！我和小陳異口同聲。

他已經計劃好了，收到任何一所學校的offer，都要立刻啟程，帶著小孩直奔機場，出門度假。

我不高興了，兒子也不高興了，他吃了幾筷子菜後，小聲提議：我能不能不吃了？

小陳對幼升小這事的上心程度，完全超過了我的預期。

醬可能有點甜吧，平常沒見你少吃糖果餅幹巧克力，菜裏這點糖也不算什麽吧？

周四去完一家南匯的學校，回來說，我還申請了一家崇明的小學。

那為什麽吃起來這麽甜？

我臉有點黑，為了孩子上學，還要跑到崇明島去住？

小陳舉起手對天發誓：我沒放一粒糖。

小陳放下一句：知己知彼，百戰不勝。

他可能手藝還不錯，我在一道荷蘭豆炒黑木耳裏吃出了一種異域風情的調味料，牛肉也燉得非常酥爛，但吃到另外兩道菜，心情就很不悅了：我知道中餐要放糖來提鮮，可是你放這麽多糖，將來我們得糖尿病怎麽辦？

你要跟他說一句，上公立也沒關系，他立刻就急了：不行，上公立學校英文怎麽辦？

人一被吆喝，多少帶著心不甘情不願上桌。

在幼升小戰役中，我觀察到一種奇特的現象，那就是真正的學霸，從小名列前茅，考上復旦北大，後來又學貫中西的，反而對小孩學習沒什麽所謂。

小陳最後大爆發了一句：吃不吃，不吃我要收了。

一個復旦畢業的律師同學跟我說，她的小孩就上家門口公立小學，湊合上吧。那個學霸爸爸，把小孩放進公立小學，像玩一樣給小孩做奧數。

我和兒子沒一個人理他，依然沉迷於自己手裏的事。我有一篇馬上要發的稿子，兒子的火箭剛剛搭到一半，都是耽誤不了的大事。

他們充分相信自己的基因。

真實情況是，小陳做好了四菜一湯，大聲疾呼了幾句：開飯啦。

我和小陳經常互相鄙棄對方的基因，小陳說：你看，小孩就是跟你學的，看什麽都很容易。我說，你看，小孩就是跟你學的，什麽事情都是三天熱度。

星期五晚上，小陳雄心勃勃炒了四菜一湯，他理想中的一幕，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像可口可樂每年過年時候的廣告片一樣，圍坐在桌邊，一邊稱贊著他，牛肉燒得太好吃了，蟲草花雞湯真鮮美，一邊狼吞虎咽。小孩或許還會像廣告片裏的孩子一樣，撲上去親他一口說：爸爸我愛你。

小陳告訴我，別的全職爸爸，媽媽下班回家後，也要幫忙做家務的。

小陳看到一地垃圾，臉色就有點扭曲。他不知道很多美食博主為了好好做飯，都是一個人在兩百平的工作室生活的。

我說：哦，那你希望我也這麽做嗎？

不能。

小陳：你付我工資，不就是為了不做這些事嗎？

我能毀滅兒子的夢想嗎？

我初衷是這樣，但最近又在想，我這種人當別人的妻子，實在是不怎麽樣，行動上屬性是油瓶倒了都不扶，言語上別人不愛聽什麽偏要說什麽。唯一的一個好處，大概是還算大方，從來不克扣工資。

我兒子最近沉迷於用快遞包裝材料搭建火箭發射基地，家裏所有的垃圾都不能扔，擺在小小的，局促的客廳裏，讓我想到以前那些到處撿垃圾的老頭老太，連一只馬夾袋都要小心翼翼卷起來，肯定會有派用場的時候。

經常有人問我，xx女作家昨天說自己離婚了，你會不會？

小陳一開始興致勃勃講，等我炒菜的時候，我要開直播，到時候我還要分享菜譜。試過幾次後他再也不提這種話了，他只是著急忙慌地一會在廚房裏轉轉，一會出來罵罵兒子：你怎麽回事？

我？

他當時說他想成為一個美食博主。是這樣的，大部分博主，比如說美食博主，情感博主，時尚博主，都會給人民群眾一種巨大的錯覺，心想這事還不簡單嗎？我就是沒空做，我要有空，還不隨隨便便就頂尖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