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周

一個月前他們在日本的時候,小孩買了一塊表,從此天天戴著手表,非常開心。可惜的是,他還不會認時間,他擁有手表的方式,就像那些買了勞力士金表的成年人,有次我看朋友的勞力士,我說,天呐,太閃了,根本看不清是幾點。朋友很開心告訴我:誰買勞力士是為了看時間啦?

小朋友不是應該坑蒙拐騙來教的嗎?我理想中的全職爸爸,是超級溫柔講道理,如春風化雨般把小孩管得服服帖帖的。以前小陳還稍微有點那種意思,他回來得少,假期和小孩玩得很開心。正式上崗後,正式變成後爸了。有天早上,我聽到小陳又把小孩罵哭了。

我兒子對著那塊上面畫了七八只貓的手表,也是這樣,誰買手表是為了看時間啦?他只是想讓別人看到,他有一塊小貓手表。星期三他從校車上下來,告訴我:你知道嗎?我的手表慢了一分鐘。

我的問題是,主業帶小孩的小陳,作派未免也太成年人了。

那現在幾點?

《奈飛文化手冊》裏有最重要一條,我們只招成年人。

反正就是慢了一分鐘。

當老板的人都看不過鋪張浪費,小陳的五十瓶調味料,一直是我內心過不去的一個檻,雖然內心無數次校正自己,這是他熱愛生活的一個方式,但不知道為什麽老是有一個魔鬼的聲音在說:胡扯,這就是寫不出作業的小孩買了一百塊橡皮在玩。

你又不會看表,你怎麽知道慢了一分鐘。

關於這瓶花椒油,我還有一點不明白,喂,你不是買了五十瓶調味料嗎,為什麽每天都用這瓶花椒油,別的你不用嗎?

coco老師告訴我的。

第三天,我在炒花蛤裏,又吃到了特別熟悉的,每天都見面的花椒油。媽的怎麽回事啊?為什麽花蛤也要配花椒油?小陳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我愛吃花椒啊。

他對慢了一分鐘這個事情很介意,雖然他根本不會看表。我把這個當成笑話說給小陳聽,小陳跑過去大概第十遍教小孩應該怎麽認表。第二天早上,小陳開始咆哮了:昨天教你這麽久,你不是會認了嗎?

好吧,也有道理,因為我想,我對小黃魚本來就是一輩子不吃都行的。

你說不出幾點,今天就不要上學了!

第二天,我在醬燒小黃魚裏吃到了花椒油,又是那股熟悉的麻味,我問小陳:這個你也放花椒油?他說對啊,去腥的。

小孩哇一聲大哭起來,他真的不知道幾點,他腦袋裏琢磨的是,分針指向4,那為什麽不是40分?這件事到底有什麽值得咆哮的?

這時我忽然生出一種少年張愛玲從雞湯裏吃出萬金油的得意,我輕輕地說了一聲,嗯。

育兒書上說了,小孩本來就有自主學習能力。可惜現在的事實是,所有家長都在理所當然想,我教了這麽久,你憑什麽不會?

小陳喜出望外:你吃出來了?

我站在小孩的角度,琢磨出來答案很簡單,誰被咆哮得頭昏腦脹情況下,腦子裏都會缺根弦。於是我試圖跟小陳講道理:你這種教育方法根本要不得,太殘暴了,這是利用大人的權威在懲罰小孩。

第一天,我在炒菠菜裏吃到了花椒油,一股麻麻的口感。我說,你放了花椒油?

小陳對我咆哮了:我對他耐心的時候你沒聽見,你就光聽見我對他不耐煩的時候!

我說,哦。活了33年,還第一次有人跟我介紹花椒油呢,我可能應該表現得熱情一點,但是花椒這個東西,對一個土生土長的長江下遊流域居民來說,跟魚腥草其實差不多,一種口感上帶來麻煩的物種。

你看,做一個家族企業,真的太他媽委屈了。

一星期前,小陳拿了一瓶花椒油給我看,說,你知道嗎?現在很多調料都不用自己弄了,你可以買含大蒜的油,也可以買含蔥的蔥油,還有這種花椒油呢!

身為老板,我竟然連咆哮的權力都沒有,還要好脾氣地開導員工:原來是這樣,可他是小朋友嘛,還是要用小朋友接受的方式去教育他呀,那本《好媽媽勝過好老師》你看了嗎?

他為什麽老想爬到我頭上來呢?

小陳朝我翻了個白眼,走了。

小陳在家幹活幹得很開心,每天忙裏忙外鞠躬盡瘁,全職爸爸,很辛苦的,第一家務永遠做不完,第二小孩永遠管不夠。這些我都能理解,我就是不能理解,他某些方面的固執。

在中國當個家長,真的太難了,既要繼往開來,又要革故鼎新,周日這天我跟著小陳一起出來,陪小孩補課。在電梯上,聽到一個媽媽對小孩說:你聽不聽我的話,不聽就滾。

我們搞家族企業的人,從來不害怕這種問題,我想小陳如果出門勾勾搭搭,我也不至於這麽煩惱,可以正兒八經發發火,我靠,你竟然敢對不起我?女人只要抓住男人的把柄,她就可以安安心心揮鞭子了,而且是一副你欠我五百萬你為我幹什麽都活該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