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默契

梁牧也擡起運動手表看了看,又確認了下:“今天,就是4月23號?”

池羽點點頭。

對面的人眉峰微蹙:“之前,怎麽不說一聲。”

“是官網把我的資料搞錯了,那時候不都是手寫材料嗎,我可能寫的也不太清楚……”池羽看他表情,似乎是對自己不太滿意,就習慣性地攬下錯誤,“Hugo是為了我生日才留到昨天。我不太好意思對他說……”

梁牧也垂下眼睛,似是在思考,之後他又開口:“去年,我也搞錯日子了?”

池羽想到他那個歪打正著的第一個祝福,想點頭,又改口道:“所以去年你是第一個祝我的。唉,我不該提這個的,我不是……”

他似乎總有在正確的場合說錯話的潛力。

他倒是想說,具體哪一日也沒太大關系,生日也只是個冰冷的符號。為他的出生而受難的人離開了他,生日也就失去一半含義。和喜歡、欣賞的人在一起,每天都是紀念日,每天也都可以是生日。

若一定要慶祝個什麽日子,那麽不如慶祝九月的最後一天。梁牧也在狹窄的消防通道裏沖動地吻過他。那一刻,如同閘機開啟,新的世界向他敞開大門,他獲得重生的機會,也義無反顧地把重心扔了下去。

可梁牧也沒在看他,他在低頭擺弄手機。他們在攀登時候都是用對講機聯系,他為了保存電量,平常都保持手機關機狀態。開機用了三十多秒,池羽覺得有些沒來由的緊張。一分鐘以後,梁牧也把手機屏幕舉起來,他這才看到,他把日歷上的生日備注挪到了4月23日。

身邊人的生日,其實也根本不需要日歷提醒。可但凡跟池羽有關的事情,他眼睛裏揉不得一點沙子。自己記住了,手機也要記住。

攝像機仍在轉,可梁牧也擡起池羽手腕,脫掉他的手套,吻了吻他繃帶纏著的食指。

“不要說無所謂。這麽重要的日子,以後要跟我說一聲。”

“攝像機……”池羽低聲說。

“……之後再剪。”梁牧也湊近前,用身體把鏡頭擋住。雙手捧著他的臉,貼著冰涼的玻璃,低下頭來吻他。

阿爾卑斯山脊上最孤獨的小木屋此刻絲毫不孤獨。他們唇舌交纏,氣息亂了,梁牧也的手表自動進入高海拔模式,檢測到他心率,正刺啦啦地報警。

*

次日早上十一點,池羽從普特雷崖壁頂端,準備再一次Drop in。

有了昨天的經驗,他對各個區域雪況都熟悉,早就在昨夜入睡之前,規劃好今天要選的路線。他滑得更加自信大膽。

他的訓練視頻,梁牧也每天睡前都見縫插針地看。到現在,得看了百余小時。他經常會請教池羽,為什麽這樣滑,為什麽選這條線。

很多時候,池羽給不出確切答案。他的答案總是,“我的直覺”。可“直覺”也是由經驗和主觀構成,梁牧也所擅長的,就是在諸多“直覺”中觀察總結,找到規律。

最好的滑雪攝影師可以預判目標關鍵動作的,如同今天。

梁牧也自己在拍攝之前,對爬到了半山腰定點機位的攝影師說:“他今天應該會走那個chute,滑手左側。注意一下光線。今天我們有光,最好不要後期再處理。”

“梁導copy。”攝影師答道。

“一號機位再給近一點吧,全景昨天有了。今天他會滑得更快。”

“一號copy。”

一切準備就緒,梁牧也檢查好自己身上的繩索,隨後按下對講機:“三,二,一,Drop in。”

池羽沖了出去。耳邊風聲呼嘯,可他什麽也聽不見。

Vitesse Icarus再次劃出優美勁道的軌跡。而五十多米開外,陽光略過山脊,靜力繩拉緊,掛住了巖壁的主鎖。梁牧也手持電影攝像機,按下錄制鍵。

無人機在半空中圍著兩個人轉,從這個角度,能清楚地看到梁牧也正跟著他,同步繩降二百余米,肩不晃手不抖,仿佛可以預測他確切的行進軌跡。他甚至準能確捕捉到他每一個背山轉彎揚起的飛雪,每一次太陽照射Icarus板面泛起的金光一閃。

那是一種經過萬次訓練也無法習得的,與生俱來的默契。

*

回到北京之後,梁牧也心裏有了點底,覺得大概能看到項目全貌。在霞慕尼的拍攝十分順利,比他想象中更甚。他預想的所有問題——語言不通、低溫導致設備故障、池羽的狀態不好、攀登遇到難題,拍攝的角度和光線不佳,他竟然一個都沒有遇到。

可前面的拍攝越是順利,他反而越有壓力。做如此長線的項目如搭積木般越壘越高,也就越不能辜負前期的準備。

從法國回來之後,他快兩天都把自己鎖在屋裏,沒日沒夜地看錄像,池羽叫都叫不出來。這個狀態不似他在格凸——那畢竟是鄭成嶺的項目,是潘一格的個人夢想。梁牧也和他們關系再近,也近不到牽扯到自己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