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羽翼(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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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霞慕尼,池羽背著這塊雪板,登上勃朗峰驚險的普特裏崖壁。

一周前正在雪場的巡回賽上巔峰對決的兩個人,此刻正被同一根繩子拴著,手握冰鎬,竭力向上攀爬,隨後扣緊固定器,從頂端一躍而下。

1978年,雙板滑雪運動員首次從這座針尖一樣的山峰成功滑降。四十多年後,兩位最優秀的大山野雪滑手即將用單板完成首降。

可從頭到尾,沒有人提“首降”這兩個字。沒有直升機和雪地摩托的現代工業輔助,也就沒有了限制,全世界幾乎所有可以攀爬的大山均在版圖之內。上升時踩穩每一步,下降時滑好每一個彎,用雙手雙腳到達夢中的地方,再用雙腿享受滑降,這才是登山滑雪的終極奧義。

池羽在平均四十度陡峭的山脊上用全身的力氣刻出均勻穩定的滑行軌跡,順著白練般積雪覆蓋的陡峭走廊滑降。

神話裏的伊卡洛斯飛得太高,靠太陽太近,因羽翼融化而隕落。可法屬阿爾卑斯之巔,四千多米的崖壁之上,踏著伊卡洛斯的池羽則是被眷顧的主角,有著永不墜落的英雄夢想。

那天正好是池羽的生日。兩人成功滑降到山腳下,他們在營地點了篝火慶祝。慶祝之後,Hugo有事先走一步,梁牧也拉著池羽說第二天再登一遍, 要補拍鏡頭。

原本計劃也是有兩次,池羽毫無異議,點頭答應。

可真正原因,他心中有個計劃,想給池羽一個驚喜。普特雷崖壁快到頂的避風處修了個小木屋,叫“叉子小屋”(La Fourche Hut),池羽在最開始做準備的時候就說過想去。可此行時間緊湊,因為Hugo的時間限制,昨天他們是淩晨四點摸黑開始爬的,才能在最佳時間滑降,因次也就沒能在上面過夜。

池羽不說遺憾,可他也不用他說。

當日,經過五個小時捏牢冰鎬的攀爬後,左手食指拇指都磨掉一層皮。在巖館和密雲水冰的訓練再多,也無法模擬實際攀爬過程中的緊張。因為緊張,所以施力過多。在大本營他想脫去手套,裏面的血早就凝結成冰,和手套牢牢黏在一起,根本扒不下來。他一用力,已經凝結的部分又撕開了口子,更多的血流了出來。

王南鷗對此見怪不怪,十分專業果斷地拿起工具剪破他的手套,生起了火,等著手和布料升溫。池羽把手乖乖遞給王南鷗,咬著能量棒和Hugo互相交換剛剛在山頂沒聽清楚的笑話。帳篷方寸空間裏,裏面只有監視器後的梁牧也一人心疼。可攝像機架著,每一秒都是視頻素材,他只能在做忠實的記錄者,不能逾矩一分。

等傷口暫時處理好了,其他人離開,梁牧也終於按下紅色按鈕結束錄制,把攝像機送到旁邊的總台充電。再回來時,池羽在綠色的睡袋裏已經睡熟。

他想再問他一遍明天要不要再爬,可又不忍叫他。他也能猜到池羽會如何回答。

我想去,我要去。無論艱難險阻,只可能有這一種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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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從十點開始攀登。這次天氣條件更好一點,他們爬了四個半小時就到山頂。梁牧也在前面領攀,爬到一半多,太陽高懸於山脊之上,池羽已經知道他的目的。

果然,在到頂那一刻,小木屋門鎖打開,梁牧也回過頭,笑著對他說:“晚了一天,生日快樂。”

他四月底的生日,禮物梁牧也在臨行前就給過。這些年來,他也不是沒花過大手筆,可隨著年齡增長,禮物卻越送越便宜。

便宜,但絕不低廉。

現在的池羽不缺錢,不缺一台車或者一塊表。他送給他一部個人影集,全是在加拿大和這幾個月期間他拿私人相機拍的他。相冊裏面夾著一張地圖,是他自己畫的,還標注了他倆一起去過的所有城市、大山和雪場。每個地方用一種顏色的貼紙標注,對應影集裏同樣顏色的標簽,收納在這個地方他拍過的照片。

地圖底下,他用鉛筆寫,之後要和你一起創造更多的回憶。“你”字被擦去了,他寫上“冬冬”。

之後要和冬冬一起創造更多的回憶。

梁牧也的字寫得挺潦草,但勁道有力。他們在一起的日子裏,每天睡前,臥室裏亮著兩盞燈,梁牧也挨個播放從池煦家翻出來的池羽的比賽視頻,記錄關鍵幀;而池羽則做一件很簡單的事——認字。他看他記的筆記,讀他的手稿和分鏡草稿,池羽用了幾個月,到今天才能讀懂他百分之七八十的字跡。

收到禮物的池羽手捧地圖,迫不及待地在霞慕尼上畫了個圈。他倒覺得梁牧也的生日禮物很完美,大概他送他一張紙他都會覺得很完美,因為想要的本就不多。只要一點點溫柔,一點點偏愛,就可以翹起他的整個世界。

梁牧也已經給他夠多了。可這還不夠。他還要卡著正日子,送給他最完美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