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剪輯(第2/3頁)

“但他對你的事業,是挺支持的?”池羽問他。

黃鶴笑著說:“嗯,那當然了,每次都打電話來誇我。”

潘一格也露出點羨慕的眼神,說:“真好。”

黃鶴知道潘一格家裏的事,就轉頭問池羽:“池羽,你呢。你滑這麽高的大山野雪,或者危險的道外,家裏人知道嗎。”

池羽沒有回避或者遮掩,坦坦蕩蕩地說:“我是我爸一個人帶大的,但是他在我十歲以後就回國了,之後沒怎麽管過我。我一直跟我姑姑住。他應該是知道的吧,但是也沒說過什麽。他再婚了,又有了個兒子。”

就連一向不會讓談話冷場的黃鶴,也一時間沉默。

還是池羽自己接了自己的話:“不過也還好,我可以選擇我的家人。”

黃鶴終於反應過來了,他低聲問:“那梁導……是你的家人麽。”

梁牧也戴上了降噪耳機,調高音量。可池羽在這一刻,用帶著泡沫的左手擰開了水龍頭。水流聲蓋過了談話聲,下一句,他聽不太清了。

原來不止他母親。父親在他生活裏,也是從頭到尾缺席的狀態。

那天晚上,他依稀記得,他對著池羽講了很多大話,要去滑降哪座高山,看如何壯闊的景色。可池羽卻是正在小木屋的另外一個角落,對著相識一晚的新朋友說心裏話。他們親密到負接觸距離,他卻做不到讓池羽感到安全,或可以信賴。

梁牧也破例打開窗,又點上一支煙。他把視頻搜索軟件的圖像識別窗口打開,卻是重新替換了檢索對象。

他鎖定在了池羽的身上,按照時間順序,一個一個視頻,從頭到尾地看。

從斯闊米什那個除夕夜開始。第二天,池羽不顧鏡頭的存在,就問自己‘以後’。之後,在斯闊米什攀登練習,他和黃鶴在角落裏爬了一整個小時的‘泰坦尼克’巨石。他一次次在同一個位置掉下來,又一次次上去嘗試。後來在道外,他舉著攝像機拍過幾個鏡頭,而池羽總在問他,這樣合適嗎,你滿意嗎。不滿意的話,我可以再來。

而所有一切,其實都有跡可循。這一年間,主觀意願使然,他總是能想起池羽怎麽隱瞞他,總是挑揀這些細節,回憶也被此占據。他看到了表面上的隱瞞和欺騙,可他竟沒有仔細想過,這枚硬幣的背面是什麽。

謎底根本就不晦澀,是已有記憶的重新排列組合。

是那間總是陰冷的地下室。他會糾結於比賽的千元報名費,也從來沒有家人來看。

是腳踝那條醜陋的長長的縫合疤。當年事故之後,池羽左腳踝粉碎性骨折,而梁建生拒絕和池家人並案,最後,池羽的父親大概沒那個精力和財力在大洋彼岸再請律師打幾個月官司,而池羽當然是一分錢都沒拿到。

所以才有之後在班夫獨自一人的打拼。整個康復過程快兩年,他連續經歷了失戀背叛和失去朋友,搬到一個人都不認識的陌生城市。若不是遇到高逸,估計也沒有一個人陪著他。高逸說,小池習慣了一個人。可這本不是他自己的選擇。

再往前,三年以前,葬禮那天下午,他自恃清高,為了一個抽象的立場,和梁建生對峙到最後一刻,卻不記得幫助眼前人。那個人是池羽,是拖著打著石膏的腿,在門口站著等了兩個小時,又把關於梁熠川的一點點回憶妥善保存三年之久的池羽。可他沒能見到熠川最後一面,並且直到今天,都沒有見過。

在加拿大那兩個月,過去的整整三年,他都郁結於自己的痛苦,想全力解開自己的心結。他以為自己是好事做盡,無可指摘——他為他重拾相機,為他找到贊助商,為他有了拍個紀錄片的想法,還為他找到他最想滑的那座雪山。可這些都是虛的,說到底還是為了他自己。他從沒有問過池羽,你想要什麽。

那天在酒吧,他是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過,可他還是考慮得太不徹底。事故當年的池羽十九歲,現在的他也不過二十出頭,從沒有人會告訴什麽是正確或錯誤,他獨自面對一個又一個的岔路口,前面沒有任何人指引。他得一個人努力走下去。他的選擇短視,是因為他曾經失去過,且失去得太多。

而告訴他黃鶴意外去世的那天晚上,他竟然麻木到能狠下心讓眼淚流得止不住的池羽一個人下車。一直以來,他只潔身自好,總專注於所謂的幹凈切割,也只是保護了自己。而池羽一個人在酒店裏,那天晚上是怎麽過的,那一周是怎麽過的,最後又是怎麽可以帶著笑容說出那麽平靜的告別話語。他根本不敢想。

朦朧霧氣之中,天漸漸亮了。過往一切,都逐漸在眼前清晰起來。梁牧也的頭連帶著右肩膀,再連著心臟,都隱隱發疼。

郭凡被晨光照醒了,還惦記著視頻素材,啞著嗓子問了句:“梁導,找全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