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窄門

往後,池勉用了很大篇幅和很專業的術語來解釋這件事,但池羽聽得斷斷續續。美國有個基因療法,專門治療這種罕見遺傳病,在初期臨床試驗中取得了非常顯著的療效。他想帶弟弟去美國看病,但這無疑是花費巨大的,遠遠超過了他一個正高職稱的大學教授畢生積蓄。他就是想借錢。

池羽坐在餐廳卡座,面前的湯冷了下來,連同周圍的溫度。池勉對他態度回暖究竟是因為他成了世界冠軍,還是因為他現在身價百萬,這個問題終於有了答案。他好久沒說出話。

“您……什麽時候知道的?”他只是問。

池勉以為是問這個臨床試驗的可靠性,跟他實話實說:“今年年初。這幾個月,我也問過專家,他們都說研究結果可信。我只是需要一點現金周轉……“

池羽意識到,年初,那就是遠在他過生日那天之前。他把一餐宴席打包送到醫院,而那時候池勉竟然就在打他錢包的主意。實在是心寒至極。

正好,放在桌上的手機開始震動,來電人顯示張艾達。池羽如看見救星,抓起手機,說:“我……經紀人找我,估計是有點急事,先走了。”

他扯下助聽器放在兜裏,像是主動減噪,只想盡快逃離這個嘈雜紛亂的環境。

池勉就說:“冬冬,等一下。”

池羽回過頭來。

桌子面前的男人頹廢又陌生,他張開嘴,說了句話。池羽其實沒太聽清楚。

看口型,他是在說,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弟弟。

池羽直接打了車回酒店,在車上,才整理好思緒,給張艾達回撥電話。

電話裏,張艾達劈頭蓋臉地訓他:“池羽,我的小祖宗,咱說好的怎麽回應媒體,這麽受關注的一個比賽,從天上掉下來了個冠軍,你哪怕是停下來說兩句話啊,這好不容易飛回來一趟十二個小時,功夫都下了,你就真差那幾分鐘的時間?”

張艾達已經給親哥打過電話罵過他一通,說你們請的這都是些什麽記者,池羽是自願來的,是給你面子,不寫寫他表現,賽後誰都累了,他朋友還受傷了,怎麽凈捕風捉影,揪著這幾秒不放。

張艾文只是大手一攤,說,我管得了雪場,管得了比賽,管不了記者寫什麽稿。

掛了電話,張艾達就憋著股氣,池羽不回應,她就繼續問他:“你這是著急去哪兒啊?吃飯啊,還是去約會啊?《鋒尚》和《體育周報》你表現的不是挺好的嗎,有啥說啥啊,這又是怎麽了?”

池羽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想解釋,因為本來也沒想要這個冠軍,因為肖夢寒受傷了他很擔心,因為多年不聯系的池勉對他突然伸出了手,因為自己一廂情願的美好幻想……

都是虛的。十年過去了,他跳台技巧沒怎麽精進,做人的道理更沒學會多少。

這通電話打到最後,張艾達只聽電話那邊,池羽悶悶地說“知道了”。

張艾達嘆了口氣,她這一通輸出就好像拳頭打在棉花上,對方總是這種態度,她都生不起氣來。

“我給你約了在北京和萬宇坤再做個采訪,就是上次給《鋒尚》寫特約稿件那個記者,就談這場比賽,到時候好好說說。”

“嗯。”池羽答道。不知為何,他想到了賽後急救室裏面肖夢寒的媽媽。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握住他的手。那一瞬間,池羽明白為何肖夢寒總是天生樂觀,很少抱怨苦或累,經歷過挫折,熱愛也從不減退。滑雪、出國、比賽、代言,對他來說好像是非常容易且信手拈來的事情。他退一步是海闊天空,自己退一步,則是萬丈深淵。

“晚上發個微博,發點你和夢寒的照片,該說什麽你自己應該清楚。”

“我知道了。”

池羽省心是省心,他都不辯駁兩句,張艾達手底下帶慣了不聽話的小孩兒,還真不習慣池羽這樣的。到最後她都有點心虛。

“小羽,是發生了什麽嗎,到底有啥事兒啊,你也跟我說說。我沒準可以幫到你。”

“沒什麽的。”

電話那頭,張艾達口氣軟下來,甚至可以算是小心翼翼的。她猜測道:“梁牧也又怎麽了?”

池羽臉頰發燙,說:“不關他的事。”

掛了電話以後,他才又打開微信。

悅恒開門邀請賽的號碼牌和獎杯,他照樣拍了個照發朋友圈。自從WinterLasts那一場自由式挑戰賽獲勝以後,他就養成了這個習慣。他記錄每一場參賽和完賽,也不僅僅是勝利。只是這一次,這個冠軍有點運氣成分。念及遺憾傷退的肖夢寒,池羽除了獎杯,還發了一張和他一起的合影。

肖夢寒立刻回復:“熊熊好可愛”,伴著個哭臉兒。池羽回復他:“好好養傷,改天送你”。

這條狀態底下收獲了很多個贊,可依然是沒有那個人。他倆上次的交流還停留在三個月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