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酒廠二周目

伊澤的手指被擡起來,捏在掌中。

手銬解了一半,又被諸伏景光扣緊。他近乎頭疼地看著那些猙獰的傷口。

機車被停在樓下的車庫,他明天帶去警局掛失。伊澤的狀態看上去不太好,尤其是手指上撕咬得鮮血淋漓的傷口。將伊澤帶回來之後,諸伏景光讓他先去洗個熱水澡,等明天再問問情況。

可伊澤進入浴室一個小時沒有動靜,他闖進去的時候發現盥洗台續滿淡紅色的清水,伊澤將手指泡在裏面,傷口已經上卷發白。

沒有辦法,他只好再次強迫伊澤帶上手銬,將人按在沙發上清理傷口。

眸光順著低垂的睫毛集於猙獰的手指尖,他的皮膚是溫暖的,襯得被握著的伊澤冰冷得像個死人。他用棉簽蘸取膏藥,塗在伊澤的傷口,輕按的癢意讓伊澤不由得咳嗽起來,像是吸幹的煙頭按在喉嚨口,仿佛張嘴就能將滿腹的余香傾出。

諸伏景光瞥了他一眼,扔掉棉簽,手背輕輕碰了一下伊澤的額頭:“你發燒了。”

從東京一路馳騁回米花,初春穿著單薄的襯衫到處亂跑,精神恍惚還流了很多血。發燒是很正常的現象。

濕透的襯衫緊貼肌膚,粘稠的水跡順著肌肉紋理滴在地板上,諸伏景光將他的長發撩到一邊,嘆氣:“我幫你吧。”

“怎麽幫?”伊澤反問道。

他的手指被小心翼翼貼上膠布和繃帶,那些傷口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被白色的紗布所粉飾,重新變得幹凈整潔。這樣的白色讓他再次想到山村涼介辦公室潔白的墻壁,在噴上之前也是這樣完美的白色。

再往前想想,伊澤記起了那天是溫暖的午後,大概叫什麽“奈”的女孩跑過來,臉上帶著純粹的快樂,手背上的軟窩裏陷著白色的光點。

蘇格蘭是誰他已經不想去想了。是組織的人也好,是另有目的的人也好,伊澤現在只想睡上一覺。

滑落的手銬往上勾,鐵鏈碰撞發出叮咚的響聲。

諸伏景光的手指點在他的衣領。

“這樣幫。”

伊澤的傷口碰不得水,可衣服必須要脫下才能幫他清理,諸伏景光覺得自己簡直在舍近求遠,搖著頭解下手銬,將他襯衣褪下後疊好,重新扣上。

大概跟伊澤待久了,神經也逐漸變得敏感。他總覺得不將他鎖住,伊澤就會像養不熟的野貓一樣從家裏逃走,舔著傷口到處流浪。伊澤也沒有貓那樣聽話,跟故事裏冬眠凍僵的蛇一樣,捧在掌心的時候總覺得他會突然咬自己一口。

青年的脖頸修長,肌肉柔韌有力,從後頸處往下望,諸伏景光停住了呼吸,半晌,他說:“好了,去浴室吧。”

幹他們這行的,身上總會有點傷疤。又是臥底,又是警察,諸伏景光自己身上就有很多,跟好友一起泡湯的時候還會比較誰身上的疤更多一點。

可……伊澤簡直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事先說明,他沒有偷窺別人的癖好,之前沒有見過鬼毒包裹得嚴嚴實實衣領下到底是怎樣的風景,要是說鬼毒身上全是傷疤,也許會取笑這是到處惹禍的下場。

親眼見證又是另外一回事。

鬼毒之前喜歡穿高領的風衣,就算在夏天,也會選擇用繃帶來遮掩脖頸。曾經他以為這是怕冷的證明,鬼毒也確實怕冷。

貫穿胸前的傷口猙獰無比,像是手指上的傷疤疊加,一點點往胸腔中滲透,只是看著就叫人喘息不上來。

手臂上是鈍鈍的刀傷,看起來有點年頭了,傷痕像是褪色的薔薇枯枝繚繞出繾綣的花墻,尖銳的刺紮入他的皮膚,徹底成為伊澤的一部分。

他捏著毛巾的手用力,最後輕緩放在他的背部,幫他拭擦。

浴室的光氤氳,伊澤坐在小板凳上,雙腿憋屈地鎖起來。他舉著自己的雙手,透過鎖孔往上看,光像是被束縛住了一樣,帶著鐐銬起舞大約是痛苦的,但帶著鐐銬被人服務還是頭一次。

脊背被水流撫過,偶爾觸碰到的粗糙掌心讓他弓起了腰,不滿地皺起眉,這是忍耐的表情。

伊澤不習慣被人接觸。

諸伏景光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手不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只要在憎恨中混雜一絲帶有憐憫的猶豫,如反復上湧沒過口鼻的潮水就會將那一點點不忍反復注入心臟。

他曾經想過自己討厭鬼毒的是個理由,影響最大的永遠是鬼毒縮在自己風衣裏冷漠開木倉的場景,興奮和視人命為草芥的麻木是他瞳孔中猩紅的一點,遙遙瞄準人頭,扣動扳機。

再次登上被迷信統治的山時,他卻帶著不一樣的心情了。

他和安室透最後看到的是被人抱在懷裏的少年的屍體,那個和鬼毒相似的少年,也一樣變成了粉塵,變成了塵埃,變成了在腳下踐踏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