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陸權論(第3/4頁)

從數次大戰朱棣帶領這支軍隊完成的大規模超遠距離迂回包抄來看,這支軍隊的素質,朱棣有信心稱作當世第一。

那麽這支當世第一的軍隊,能做到像蒙古人一樣橫跨萬裏進行大兵團機動嗎?

朱棣認為,非常困難。

其中固然有軍隊屬性不一樣的緣故,北地漢兒健卒和蒙古韃官混編而成的燕軍,完全不是成吉思汗時代蒙古軍隊那種全騎兵,而是步騎混合,其中騎兵的比例,也是半甲騎兵和重甲騎兵居多,做不到像蒙古人那種輕騎兵居多。

所以,無論是背負甲胄所需的騾馬、負載步兵變成騎馬步兵所需的馬匹、運輸糧食的驢車,都注定了燕軍無法像蒙古人那樣橫跨萬裏進行遠征。

道衍亦是輕聲嘆道:“蒙古西征,古之未有,後世亦難做到。”

“《西遊錄》曾記載蒙古西征場景,便是所謂:山川相繆,郁乎蒼蒼。車帳如雲,將士如雨。馬牛被野,兵甲赫天。煙火相望,連營萬裏。千古之盛,未嘗有也。”

朱棣也不僅點頭,既然做不到,再說“心臟地帶”、“大陸橋”,恐怕也只是紙上談兵而已。

道理沒錯,可除了成吉思汗時代的蒙古人,沒有那支軍隊能再次做到了。

畢竟,大陸橋上的地形過於惡劣,環境也過於艱苦,非是成千上萬既能吃苦耐勞又能遊牧為生的士卒所不能為。

……

“我覺得不對。”

鄭和率先開口:“不對的原因也很簡單,敢問這位姜先生,唐安西軍自從怛羅斯之戰,過了多少年便失去了對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的控制?”

姜星火淡淡答道:“怛羅斯之戰十余年後的安史之亂起,唐廷開始逐漸失去對西域的控制,而此戰四十年後,唐廷徹底失去了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唐詩人白居易的那首《西涼伎》便曾言:平時安西萬裏疆,今日邊防在鳳翔(陜西寶雞)。這首詩所反映的,就是這種唐廷對西部疆土徹底失控的情況。”

“那便是了!”

鄭和學著關公的模樣,輕撫著自己的假胡子,說道:“之所以短短四十年,唐廷的西部邊境就從幾萬裏之外的蔥嶺,一路退到了隴山東側的關中鳳翔府,緣由便在於西部隔壁、沙漠實在是難以補給,縱然駐紮軍隊,縱然能依靠商貿的利潤來添補支出甚至能有結余,越打越富、越打軍功越多,但這個所謂的‘大陸橋’、‘心臟地帶’根子上的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且說來聽聽。”朱高煦好奇問道。

鄭和肯定地說道:“那就是西域絲綢之路這條富裕的商路,歸根結底只是貿易途徑,它本身並不能生產出足夠的補給品,包括甲胄、兵刃、箭矢、糧食,都得從遙遠的關中運輸過來,光算錢的話或許不虧,畢竟占領了西域就能拿到商路收稅權,但這些東西一旦發生戰爭,卻不是光用錢就能買得到的。”

說完,鄭和自信地看著姜星火。

有些出乎朱高煦的意料,姜先生並沒有進行反駁,反而予以承認。

“你說得對,尤其是‘商路只是貿易途徑’這句話,說的尤其地對。”

“所以回到之前我們提到的那個問題,你或許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我說陸權論的核心,其實便是人口、資源的集中化與高壓化。”

“須知道,任何拋開貿易通路權來談陸權論或者海權論,都是沒認識到事情的本質。”

“陸權或是待會兒要提到的海權,作為國家強權,都是維護國家的國際權力,即國與國之間的交際權力的一種手段而非結果。”

姜星火問道:“那麽什麽是國際權力?”

朱高煦率先答道:“便是如唐廷那些大將軍一樣,縱橫西域,動輒滅國,若有不服華夏的國家,便讓它徹底毀滅。”

鄭和想的則更深遠一些:“我認為應該是對其他國家的影響能力,可以讓其他國家對華夏低頭俯首。”

姜星火搖了搖頭。

“有一句話叫做廟堂是經濟的延續,戰爭則是廟堂的延續,國際權力,便是某個國家可以從戰爭、廟堂、經濟等等角度,全方位影響其他國家的能力,而其中最根本的、最持久的,則是經濟利益。”

姜星火看向了朱高煦,輕聲問道:“你還記得我們《國運論》第一卷的那節課嗎?那節課,我們也提到了唐朝。”

朱高煦一怔,旋即回憶起來。

“那時候姜先生您吟了一首詩,神情頗為悲切。”

“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那節課您說,之所以唐廷不惜窮兵黷武也要控制西域,便是為了做大西瓜。唐廷如果掌握了絲綢之路,就擁有數不盡的財富,不需要依靠田賦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