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麽說來,首長是認可我的理由啦?馬邑龍心裏一喜。如果真是這樣,這事就有門兒了。

你這張嘴也學會說好聽的話了。不過,這話我愛聽。剛才,我想你的話來的,你還真替老張找了挺像回事的理由。季永年說著話,目視前方,速度仍然保持不變。

果然,季永年說,昨晚你說過的話還算數?

馬邑龍趕緊跟上,笑了笑說,首長,你哪像這個歲數的人啊!減掉十歲還差不多。

馬邑龍說:當然算數!

這時,季永年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說,怎麽啦,不想走還是走不動?不會不及我這老頭子吧?

你可是拿你的職務和黨籍為他打保票啊!

馬邑龍站住了,可以說是愣在那裏,似乎以前大家都過低估量首長的眼光、遠見和氣量了。他還後悔剛才自己太小心眼,不,不是小心眼,簡直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了解他,我不收回我的話。

季永年繞過他的身子,往前走,說:你還敢說不跟我彎彎繞,你動這點小心思不就跟我彎彎繞嗎?你不就是怕我看見小樓的殘骸嗎?實話跟你說我不高興,但是,天意難違。什麽東西都不能擋咱們航天發展之路,誰擋路就得搬開它,你想不搬,老天也會替你搬,所以,沒有泥石流,這小樓也得拆,你用不著有心理負擔。

那好,這事就聽你的,要是出了問題我可只能揮淚斬馬謖!

馬邑龍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首長,我哪敢啊,您的腦袋是奔4,我是286,哪敢跟首長彎彎繞!

馬邑龍步子一下慢下來,眼睛又盯著那個移動的背影,心想,這個身影實在算不上高大,但這個不高大的身影,實在讓人敬佩,他能把說出來的話,再收回去,可見一個人的心胸、氣量和包容度。想到這裏,他覺得嗓子裏有點兒哽,本想再接著表個態的,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兩個字:“首長……”

季永年慢下腳步,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肚子:你那點彎彎繞,我還不清楚!

怎麽,看我要動真格的,你膽怯了?季永年停下步子,看著他。

道的兩旁都是冬青樹,它們站立的姿勢就像哨兵一樣挺拔、肅穆、密集,人從中間走過,這兩排“哨兵”會把你的視線擋住,讓你看不見兩側的風景。但,再往前走,就是三岔路口,小賓館殘存的遺容,便會映入視野。這樣的話,首長的心情,還會好嗎?他對小賓館畢竟傾注了心血,看見它那副慘相,心情能愉快嗎?一個人心情的好壞,往往影響著對當時當下那件事的決策。如果這樣的話,老張的事還有希望嗎?馬邑龍心一提,大步邁到季永年前面,手一伸說:首長,我們走這條路,這條路好走。

沒有!首長,我決不反悔!馬邑龍再次挺直胸脯。

季永年不看他,繼續走步。

他們繼續往前走。有風,它裹挾著濕漉漉的空氣,涼冰冰的,毛茸茸的,像有只小手,弄得你臉上、身上都癢癢的。

馬邑龍跟上他的步子:您看,這次任務壓力太大,沒有老張這活電路圖,別說我們心裏不踏實,您心裏能踏實嗎?

季永年仍在往前走,但又把臉扭過來問馬邑龍,你離婚也快有一年了吧?下一步有考慮嗎?

季永年繼續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快走,說:打住!別拍我的馬屁,有話你就直說。

沒想到,首長會主動關心他的個人問題,因為完全沒思想準備,也感到有些突兀,所以說話結巴了起來:首長,我、我還沒、沒考慮。

馬邑龍咧嘴笑了笑:首長就是首長,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

咋不考慮?不是有現成的嗎?

季永年頭也不回:沒這麽簡單吧?我來基地這麽多回,天天熱身,你哪次陪過我?有什麽話,跟我直說,別繞圈子。你還是想替老張說話吧?

這……

秘書笑著站住了。馬邑龍緊跑兩步跟了上去,與季永年保持著半步的距離。

這什麽?你不能主動一點?

季永年看了看他,從他跟前走了過去,噌噌噌地甩開大步。

我……

他一邊敬禮一邊回答說,我來陪首長熱熱身。

我什麽?該出手時就出手,還等著天上掉餡餅不成?天上從來不會掉餡餅,對你來說,現在把你的個人問題處理好,不是頭號大事,也是二號大事。我們都是男人,應該有個正常的家。我並不贊同那些只會幹工作,一點不顧家,甚至連家庭都舍棄的人。一個生活殘缺的人,其他方面也不能保證沒有殘缺。

季永年穿著一身運動服,看見他後打了個手勢,接著又問他一大早站在這裏幹嗎?

馬邑龍雖然頷首稱是,但心裏卻沒了底,要不是首長提醒,他真沒想過自己居然已經成了“生活殘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