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我不說了!

司炳華大著舌頭說,你、你說什麽?

說!

他伸了伸脖子,說我不喝了,我再喝就幹不了活了。她說不行,要喝完。幹杯!不等杯子碰到一起,她又把剩下那些酒,全喝了下去。喝完,笑,忍不住地笑,一直到笑得神經失控,收不回來。笑了很久,快笑得沒力氣時,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叫司炳華是不是?司炳華!你愛……愛我嗎?

不,不說。

她明明說分三次的,可一仰脖,一半下去了。司炳華不甘落後,看了看她,端起杯子也下去一半。

說!我早就想、想告訴你……他說了半句也停住了,好像什麽地方突然出了故障。

兩人都非常豪爽、幹脆起來!喝得又猛又急,好像現在喝得已不是酒而是水。

說啊,你想告訴我什麽,現在就告訴,你說吧,你想告訴我……什麽?

司炳華響應了:好吧。

你說!

蘇晴舉著杯子,問:分幾口喝?三口!

你先說!

他又給她一點。當他側起酒瓶時,蘇晴就把酒瓶奪了過去,說,我們倆分了吧。她先往自己的杯子裏倒,剩下的倒給他。

不,我不說!

摳門,再來一點。蘇晴說。

兩個人噴著酒氣,開始為一句話、半句話,繞過來、又繞過去,說說,停停,停停,說說,兩張臉,好像隔得很遠,好像又隔得挺近;腦子一會兒特別清醒,一會兒又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像接錯電路似的。不知磨嘰了多久,也不知說了多少話。總之,兩人都不清醒,都糊裏糊塗的了……

他又加了一點點。

蘇晴朦朦朧朧地記得,那會兒天還很亮,太陽光只是弱下去了,但天還是亮的。可是……可是,當她醒來再睜開眼睛時,天黑盡了,不僅是黑盡了,外面的世界整個都沉寂了。她在黑暗裏眨巴了兩下眼睛,把自己眨巴醒了。也許,是另一個人粗重的呼吸讓她醒來的。她猛地醒了,“騰”地坐了起來,一臉驚駭。驚駭完之後,仍眨巴著眼,不相信,以為自己在做夢。前些日子,她做過相似的夢,她感到真真切切的,發現自己戀愛了,和自己心儀已久的那個男人。她總在夢裏和他相遇。奇怪的是,她從來沒走近過他。每次,夢醒時,她都不敢睜開眼睛,想接著睡,接著再做那個夢。有一次,她真的把斷掉的夢又續上了……她真想這會兒也是夢,可她知道不是,另一個人的呼吸告訴她:不是。她暗地裏又看了一眼,這次的反應是頭皮一片一片地發麻。

不夠,再來一點。

蘇晴沒叫醒他,而是盡力地回憶,可腦袋仍是沉沉的,空氣裏彌漫著濃濃的酒味,好像是白天留下的,又好像是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難道喝醉了嗎?怎麽會跟他躺在一起?她坐在黑暗裏,怎麽也想不明白。

那少喝一點。他拿起大半瓶酒,往她那只軍用大瓷缸子裏象征性地倒了那麽一點點。

不知多久,司炳華像根彈簧似的驀地從床上彈了起來。他仿佛是被她看醒的。他使勁地晃頭,像個不會遊泳的人掉進水裏冒出水面時一樣,驚慌失措。

誰說我不行?

他沒好意思看她,趕緊跳下床,要去水池,經過時還踢翻了一個酒瓶,弄得叮哐響,他又“哦”了一下,才把水龍頭打開,把頭整個埋進去沖淋,想讓腦袋清醒。

司炳華挨著她坐下:你還行嗎?

蘇晴看著他比自己還驚慌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心想,他這人還真有點兒可愛。可愛這個詞,第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不行!得喝。

他沖淋完又走過來,盡管看不清他的臉,但她知道肯定是濕漉漉的。他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我不是故意的……以後我再……再跟你解釋……然後,慌忙逃掉。

司炳華說:不喝了,喝不動了。

就這樣,蘇晴長大成人後,第一次和一個男人躺在一張床上。這是多麽荒唐啊!盡管什麽事都沒發生,可這裏畢竟不是什麽海灘,不是臥鋪車廂,不是隨便誰都能躺的。想到這裏,她氣惱起來,這些家夥,分明是故意這樣安排的!

她朝他友好地笑了笑,覺得發麻的舌頭這會兒又靈活起來,簡直像換了一個人。突然,她向司炳華挑戰說:來,坐下吧,我們倆繼續喝,怎麽樣?她拿起沒喝完的半瓶酒。

他看著她。

扭傷的腳能走路後,蘇晴出溝去了。她要去問一問他,人也能像蘇聯火箭那樣拿來捆綁嗎?

蘇晴說,現在不收。

敲他辦公室的門時,他正好在,他很熱情地把她迎進去,說,嚯,稀客啊!怎麽樣,腳徹底好了?

司炳華送他們到門口,又踅了回來,他朝蘇晴攤了攤手,便要開始收拾這亂糟糟的一大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