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8頁)

蘇晴猜想所謂的悄悄話,是她結婚後的感受,她大概迫切需要有人和她分享幸福。但蘇晴猜錯了,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有家真好,你也趕快結婚吧”,然後馬上切換話題。她先神經兮兮地問蘇晴發現沒有,羅順祥看你時的眼神不對。蘇晴瞪她一眼:你瞎說什麽?我們是同學,要有早該有了。亞娟用勺敲了一下盆邊說,可不是,讓他剃頭挑子一頭熱,不理他!蘇晴又睇她一眼:別胡說,人家也沒熱啊。亞娟嘿嘿一笑,說那可不一定。只不過你和司炳華一成,他只能單相思一頭熱。

喬亞娟連吃的都帶來了:新鮮的排骨。說是要熬一鍋湯,一會兒涮火鍋。她利索地插上電爐,把排骨洗凈,放在一只大盆上開始燉湯。兩個男人插不上手,光知道抽煙說話。一縷陽光正好從窗子裏照射進來,能看見淡藍色的煙霧和密集的灰塵輕柔地曼舞。喬亞娟嫌他們汙染空氣又礙手礙腳,讓他們出去抽,順便到小賣部再買些酒水回來。她一邊攆他們一邊朝蘇晴擠眼,不把他們攆走,咱們哪有機會說悄悄話啊!

蘇晴把阿寶送回家時,雨點吧嗒吧嗒地落下來。她擡頭才看見頭頂那片天已經變得黑壓壓的了,便加快步子往家趕,可雨還是趕在了她的前頭。她站在雨中,看著連天的雨腳,突然間恍惚起來,多奇怪啊,這雨勢怎麽跟二十年前那場雨那麽像啊!簡直就像是同一場雨!

喬亞娟來了,還帶來了王子萌和羅順祥。當時,蘇晴右腳還沒消腫,走路還是跛的。喬亞娟看她忙乎著招待他們,便命令她上床歇著去,說我們自己有手,你什麽都不用管。

那場大雨是中途遇上的還是她有意要和它相遇?她現在已經理不清了,其實二十年來,她從來沒有理清楚過,解釋不清那天愚蠢的行為是怎麽冒出來的。

喬亞娟給她打過兩次電話,半字不提這件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事。倒讓蘇晴有些奇怪。喬亞娟只告訴她,這個星期天,進溝去看她。

但她記得那天的所有細節。烏黑的雲,像一只只豐滿的女人大乳房似的雲,氣象學上叫梨狀層積雲,密得不透光,像墨汁塗抹過,天也不像是天了。閃電和雷聲不時地跳出來嚇唬你一下,風呼呼地低吼著,門口的樹梢都快被它折斷了。那天,她說不清楚為什麽就想往外跑,她帶上一只風向風速測試儀,舉著它沿著出溝的方向跑。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蘇晴這會兒覺得但丁這句詩確實有用。

當時她沒覺得自己是在發瘋,她邊跑邊給自己找理由:你這是工作。不是嗎?這種天氣多難得呀,把它當資料積累下來,說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場!她有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後,跑得更起勁了,一邊跑,一邊看著天空的變幻。黑雲在往下墜,墜得天低低的,仿佛伸手便能托住它。閃電和雷聲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了,一會兒像要把那塊厚厚的大黑布撕裂開來,一會兒又把它當一面大鼓擂。遠處的發射塔架,也被雲層一點一點地裹了進去,看不見了。她仍沿著公路一直往外跑。山風呼呼,一會兒撩起她的頭發,一會兒掀起她的衣角。在山風的拉扯下,蘇晴不知跑了多遠,足有五六裏吧,直到看見遠處馬路邊上那片營房:特別是那棟四層高的灰磚房,她才突然停下來。她知道不能再往前跑了,該回去了,正這樣想著,碩大的雨點像嬰兒的小拳頭一樣砸下來,先是稀稀落落的,很快就密密麻麻,再後來成了一根根又粗又硬的鞭子往下抽,抽得人頭皮、臉生生地痛。她沒有躲,這段路上,也無處可躲雨,離得最近的就是那棟灰磚房。大雨借著風勢,推著她往前走,她想停都停不下來,只好順著它搗騰著兩腿向前跑、跑、跑。一邊跑,一邊情不自禁地背誦羅馬尼亞女詩人布蘭迪亞娜的詩:《雨的魔力》。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喜歡這首詩,第一次看見它時,就像被電擊了一樣,她這才明白,女人的心是相通的,是不分國界的。後來,她迷上了這首詩。尤其在雨中奔跑的時候,默誦它讓她感覺特別有味道,甚至覺得這首詩是專門為她寫的:

蘇晴想,可不是?他背我下山,背我去衛生所,等醫生處理完又把我背回宿舍,能不叫親熱?可蘇晴知道,事情僅此而已,但誰會信?在這山溝裏任何這類事情都會成為大新聞。看來,你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蘇晴想,但是,別人沒數,你自己還能沒數嗎?你除了接受人家的幫助,除了感激人家,並沒其他的呀!

我愛雨,我狂熱地愛雨,

沒過兩天,小道消息傳開,說蘇晴和司炳華公開戀愛了,好像他們早就戀愛似的;更有甚者說是他們要發喜糖了。那幾天,凡是給蘇晴打電話的人,都必問:什麽時候喝你的喜酒啊?蘇晴納了悶,說我有什麽喜酒可喝嗎?問他聽誰說的,對方又支支吾吾起來。蘇晴也不知道,誰在傳播這麽不靠譜的事。有爽快的人幹脆說,聽說你和司炳華很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