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翌日,天光大亮,宮門敞開,天子擺出全副儀仗,出城去往晉軍大營。

虎賁擎旗開道,宮人手捧各式禮器在後。樂人吹奏,仆奴擊鼓,甲士護衛王駕浩浩蕩蕩穿過城內。

道路兩旁,城民匍匐叩拜。

貴族聚在坊前,目送王駕前行。

王子歲的馬車停在路旁,遇天子的隊伍行過,他在車前行禮,其後登上馬車,隨天子一同出城。

王子盛站在王族之間,見此一幕,目光微暗,藏在衣袖中的手牢牢攥緊,指痕印入掌心。

“天子更信姬歲。”

對於姬典的重用,王子歲避之唯恐不及,王子盛卻恨不能以身代替。

兄弟三人曾共歷生死,如今卻各懷私心。隔閡漸深,情誼日薄,終將漸行漸遠,恰似風流雲散。

城門日夜不閉,守城的甲士按時輪班。女墻後的火把早已經熄滅,軍仆迅速清理殘燼,分批運下城頭。

天子隊伍穿過門拱,魚貫行出城外。

前方視野開闊,能見大大小小的營盤環城座落,各色旗幟在營地上空飄揚,以四大諸侯的營盤最為醒目。

虎賁開路,腳步不停。

宮人列隊前行,遇陽光照射,手中的禮器浮現金輝,光芒耀眼。

樂人吹奏一路,氣息稍顯不穩,樂聲旋律出現變化。好在天子沉浸在思緒中,沒有過多留意。王子歲也是心事重重,縱然察覺到不對,也不會在此時開口。

王駕出城,徑直去往晉軍大營。

林珩得馬桂稟報,晨起便派出使者,邀各路諸侯齊聚營內,共同迎接王駕。

諸侯們陸續到齊,三三兩兩坐在一處,低聲討論昨夜變故,視線不時瞟向上首,在林珩四人身上逡巡。

楚王神情嚴肅,難窺心情好壞。

齊王入帳後便閉目養神,遇人上前問候也僅是有禮頷首,無意多作寒暄。

越王看似心情頗佳,一身紅衣刺繡金紋,發上金簪鑲嵌彩寶。耳上的玉玦燦如霞光,膚瓷如玉,唇若塗朱,容色盛極,只一眼便目眩神迷。

林珩高踞上首,身後的屏風被移走,代之一具木架。架上掛著一卷布,由於被繩索紮緊,未展開前難知其上內容。

侍人送上茶湯,熱氣裊裊飄散,茶香氤氳。

諸侯們端起茶盞,彼此互遞眼色,交流窺出的端倪。雖盡量壓低聲音,奈何帳內人數太多,碰巧同一時間開口,音量仍不容小覷。

“今日召集我等,恐事不小。”

“觀楚王和齊王,事應牽涉兩國。”

“越王心情甚好。”

“晉王不語,也無任何表示,我心中實在沒底。”

諸侯們你一言我一語,各種猜測匯總,抽絲剝繭,距離真相僅一步之遙。

茶湯換過兩盞,帳外傳來腳步聲,繼而有人稟報:“天子駕臨。”

不待諸侯感到驚訝,林珩放下茶盞,先一步站起身,對眾人道:“王駕至,理應出迎。”

楚煜施施然站起身,隨後是楚項和趙弼。

四大諸侯擺明態度,余者自然不會故意唱反調,紛紛起身隨四人走出大帳。

諸侯現身,鼓角聲起。

百戰晉甲夾道而立,身佩鐵甲,手持戈矛,目帶寒光,樣子威風凜凜。

道路盡頭是敞開的營門,拒馬已被移走,虎賁和宮人讓至兩側,王車駛入營內,王子歲則走下馬車步行跟隨。

鼓聲恢弘,號角蒼涼,似滾滾洪流沖刷廣袤大地。

禮樂肅穆,旋律莊嚴厚重,卻因樂人膽怯失卻浩大,變得空洞蒼白。氣勢不敵鼓角,何止遜色一星半點。

王車停止不前,姬典坐在車上,諸侯立在車下。

依照禮制,天子見諸侯,應在車上受禮。不等諸侯彎腰,他竟先一步走出車廂,態度無比謙和,姿態擺得極低。

“參見陛下。”

“伯舅無需多禮。”

今日過營,姬典心懷忐忑。搞不清林珩的真實意圖,他不得不處處小心。對方剛一疊手,他就大步沖上前,雙手托住林珩的手臂,不使其彎腰。

然而晉王看似瘦弱,力氣卻大得驚人。姬典使足全力仍無用,雙手被迫下墜,若非及時放開,怕是要當場出醜。

四大諸侯為首,國君們一同參拜天子。

視線下移的一刻,腦海中閃過同樣的畫面,晉王為臣,天子為君,彎腰的是晉王,弱勢的卻是天子。

看似不可思議,卻是真實發生。

“免。”天子阻攔不住,只能緊繃著聲音喚起眾人。單手負在腰後,拳頭攥緊,手指微微顫抖。

他本意來見晉王,不想諸侯均在。除非有奇跡發生,否則這場祭祀必須舉行,他沒有半條退路。

姬典心中苦澀,猶如吞下黃連。

眼角余光掃過王子歲,後者明顯神情放緩,顯然也知天子謀劃洛空,於己利大於弊。

知曉事不能為,姬典很想轉身就走,怎奈現實不允許。他只能咽下滿嘴苦澀,與林珩一同走向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