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帳內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林珩的野心顯露無遺,霸道,王道,逐鹿天下,創不世功業。

傲然如楚項也不免心頭微顫。

楚共公曾問鼎天子,開諸侯之先河。歷代楚王承先祖之志,不斷開疆拓土,國策從不曾變。

越國、齊國也不例外,從開國之君以下,歷代國君才幹有別,性格有異,志向卻如出一轍,拓境辟土,壯大國家。

林珩的野心卻遠邁三國,他著眼的不是幾城,也非一國,而是偌大的天下。

“世人皆言楚國霸道,觀今時今日,晉王才為翹楚。”楚項的感覺十分復雜,驚訝有之,敬佩有之,欣羨有之,唯獨沒有懷疑。

自他歸國以來,楚國內憂外患不斷。

氏族肆意妄為,宗室爭權奪利,他在內亂中殺出一條血路,踏著屍山血海登上君位。在外有越國虎視眈眈,有晉這樣的強敵,魏、僚等附庸國漸生異心,楚國看似赫赫揚揚,實則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建造需要經年累月,毀滅僅在旦夕之間。

楚項從不以弱示人,唯有他自己清楚,腳下的路是何等艱難。

回溯三年之前,林珩的處境未必好於他。因被晉幽公不喜,稍有行差踏錯,或是判斷失誤,就不會有今日的晉王。

現如今,對方跳出局限,著眼於天下。他的心思未免狹隘,趙弼的圖謀更是如此。

短短時間內,楚項思緒萬千,最終化為一聲輕嘆,表情竟有一絲落寞。

“晉王之志,寡人不及也。”能讓堂堂楚國國君說出這番話,足見林珩所言沖擊之強。

見狀,趙弼也嘆息一聲,放棄說服林珩的念頭,不再繼續糾纏。

今日過營之前,他滿腹計劃將要施展。經歷方才一遭,計劃全部落空。親眼見證晉王的野心,備受震撼,內心深處萌發出從未有過的念想。

問鼎,逐鹿,霸天下。

晉王有心,越王、楚王想也有意,齊國為何不可?

願景促成野望,野望滋生雄心。

相比之下,趙弦和楚妍間的糾葛就變得微不足道。

楚項背對帳門,視線與趙弼相遇,電光火石間,都窺出彼此的打算。

兩人行事幹脆,心中做出決定,當下口風一轉,同意林珩的提議,一切遵照禮法辦事。

“明日見天子,祭祀問於天地鬼神。”

時間已經不早,兩人無意在晉營久留,先後告辭離開,駕車返回營地。

兩支隊伍同時出發,丹車和青車並駕齊驅。楚項與趙弼坐在車上,隔空對望一眼,各自吩咐車奴加速。

火光分成兩列,一道向北,一道向南。

兩支隊伍踏光而行,雖無刀兵相向,卻再不能回到盟約之初,注定會漸行漸遠。

在他們身後,晉軍大營盤踞在暗夜下,營盤內火光閃耀,與繁星相映,亮如白晝。

中軍大帳中,楚煜全無離開之意。他斜靠在案前,單手撐著下巴,凝視屏風前的林珩,懶洋洋的模樣卻莫名透出危險。

侍人移走座席,重新點燃熏香,為兩人送上茶湯和糕點,其後退至帳外。

林珩端起茶盞飲下一口,又拿起小巧的銀匕,將盤中糕點一分為二。他擡手夾起一塊,卻沒有送入自己口中,中途方向一轉,遞到楚煜面前。

“君王何意?”楚煜挑眉看向林珩,嘴角牽起一抹弧度。

“越君不喜?”林珩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笑著反問。雙眸漆黑,瞳孔中跳躍火光,似暗淵一望無底,觸之心驚。

楚煜垂下眼簾,看一眼散發著甜香的蜜糕,發出一聲輕笑,輕啟紅唇咬住。

不等林珩收回手,他突然握住垂落的黑袖,身體緩慢前傾,不斷抵近對方,將咬住的糕點又送到林珩嘴邊。

林珩沒有動,任憑楚煜欺近。

濃烈的紅充斥眼簾,如一團烈火,灼燒他的視野。

呼吸相近,甜香彌漫在唇齒間。聲音也似染上甜意,入耳平添蝕骨的魅惑:“晉王志在天下,終有一日,你我也將刀兵相見?”

火光搖曳,袖擺輕振,邊緣浮動微光。環佩相擊,玉色晶瑩,發出清脆的聲響。

林珩咬碎口中的蜜糕,單手捏住楚煜的下巴,另一只手探入他的發間,握住一捧青絲。涼滑的觸感流淌過掌心,賽過最頂級的越絹。

“越君何必明知故問。”

楚煜似早有預料,唇角微勾,笑意浸入眼底,似真似假地埋怨:“晉君當真無情。”

林珩也笑了,他收回握住青絲的手,指尖擦過楚煜的眼角,出口的話卻無半分柔情,字裏行間隱藏刀鋒和血腥:“日後戰場相遇,越君會手下留情?”

“不會。”楚煜扣住林珩的手腕,壓下他的手指,輕輕咬住指尖。牙關合攏,持續施力,直至咬出血痕。

十指連心,指尖被咬破,傷口傳來刺痛。林珩卻沒有掙脫,任由楚煜在自己的手指上留下齒痕。